小丑2：双重妄想

经过第一部的反抗杀戮崛起，我们看到哥谭市的“新王”小丑，在信徒的拥护下登基。不管上一部的结尾亚瑟是不是一直被关押在精神病院里，小丑的一切只是他幻想，观众都期待在下一部里小丑能领导众人掀起一场革命，打破阶级，打破固有的规则，反抗压迫，点燃哥谭。但现实里电影开场就是紧闭的阿卡姆大门，亚瑟被关在牢笼里，如一具行尸走肉，任人摆布，乖乖吃药。小丑做的事也都是真实的，还被拍成了电影，就是我们看的第一部《小丑》。加深了《小丑2》才是现实而不是电影的事实。第一部不能再国内上映并被追捧的原因并不只是直接血腥的暴力片段，更是它的煽动性，现实也确实印证了，煽动到了一些人模仿着小丑去犯罪。煽动性是比感染力影响更深更直接更激发人情绪的力量，小丑煽动了群众，电影煽动了观众。第一部会产生的结果已经拍在了影片里，第二部同样如此。这也是《小丑2》能在国内上映的原因。第一部造了一个神，代表底层，对抗上层，成为阶级斗争的导火线，第二部就让你看着这个神被毁掉，灭掉隐患。不在乎你的愤怒和不解，就像电影结尾，甚至派了个代表帮你杀掉了打破你煽动性幻想的偶像，帮你发泄了不满。隐患消除了，社会稳定了，小丑就是个被利用的工具，没人关心亚瑟。可这样一部现实到能够预言现实影响现实的电影为什么要加一些与现实毫不相关让人只想快进的歌舞片段呢？因为导演就是想让你看到亚瑟。歌舞片段就是强迫你去关心亚瑟，理解亚瑟。

我也不喜欢看音乐歌舞片。好好说话推进剧情就可以了，非要说着说着就唱起来。我唯一喜欢的歌舞片是《歌舞青春》系列，里面的歌舞片段不会让我反感，因为他们本就是一群充满青春活力的少年少女，看着他们歌唱起舞也会激发我内心的澎湃，反而还想要加入他们。可能这就是音乐的力量。《小丑2》里面的歌舞片段也是有能量的，就像开头阴雨天亚瑟幻想的押送自己的狱警打的那几把靓丽鲜艳充满活力的伞。在阴暗潮湿压抑的环境里起舞歌唱，进入逃避现实的梦幻之地。就像亚瑟从小到大看过无数遍的歌舞片，是他的安乐窝，潜移默化影响了他用歌舞的形式来让内心情绪具象化，是他能活下去的原动力。在地铁第一次杀了人之后的起舞，是他第一次感到发自内心的愉悦。他把这种快乐归功于小丑，小丑逗笑了自己，在幻想里起舞的也只有小丑而不是亚瑟。但在音乐结束之后，小丑也得洗掉脸上的妆容回到亚瑟，面对现实。亚瑟知道这些都只是幻想，他不想活在脑子里的幻想，不想只能在脑子里化着小丑妆舞蹈歌唱，他也想在现实里看到彩色的雨伞，他不想再唱了。哈莉奎茵的到来让亚瑟看到了希望，觉得可以和她一起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不用再妄想，美好的生活已经来了。

但莉还在唱，她不会走出来，她不愿过现实的生活，她看不到亚瑟，她想生活在只有小丑的世界里，和他一起建一座高山。做爱之前也要亚瑟化上小丑妆，就像要男朋友带上偶像的面具和自己上床一样，沉浸在自己的妄想里。作为“二联性精神病”的主导，在她一步一步地计划引导下，亚瑟觉得自己真的成了小丑，只有真的成为小丑才能得到哈莉的爱。可惜亚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不然他最后不会坦白一切，而是继续伪装成小丑和哈莉在一起。或许他意识到了，期望自己能成为那个主导，影响哈莉回到现实，接受了解全部的自己，依然可以获得幸福，期望她是真的爱自己。无条件地相信只会换来背叛，亚瑟不愿按照哈莉的计划成为小丑，哈莉也从未真正爱过亚瑟。哈莉在法庭上的位置离亚瑟越来越近，到最后只有一线之隔就能来到他的身边，坐在一起，齐头并进，建立高山。他还是想直面内心做自己，她还是毫不犹豫地转身走掉。

高山是什么？是建立的新的秩序，毁灭一切，用灰烬，尸体和废墟堆起的高山。第一部的亚瑟点燃引信引爆了炸弹，炸爽了观众。第二部的亚瑟变成了废墟，没人愿看一片废墟，更不愿看清理废墟的过程。高山压在了亚瑟身上，压在了挣扎生活着还没有爆炸的人们身上。哈莉是上层社会的叛逆者，她想用毁掉所有阶级的废墟建一座高山。她活在哈维丹特，托马斯维恩，莫里富兰克林那样装腔作势高高在上的白男精英主义所构建的上层社会里，那里也是一座牢笼，压抑得让她想死，直到她看到了小丑。这不代表她就愿意活在为了生活拼搏劳苦，相夫教子，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底层人群中。她是要建立一个由小丑主导实际由她主导的没有秩序的新世界。所以哈莉不是工具人，亚瑟才是，我们看到的都是哈莉实施计划的全过程。看第二部会自然的把哈莉当成第一部的苏菲，都是女性角色，都是亚瑟精神寄托的伴侣。只是幻想中的苏菲才是真的工具人，都是亚瑟心理美好理想的投射。幻想里第一次见到苏菲时她对亚瑟做了一个用手指比枪爆头的动作，而哈莉则是在现实中第一次见到亚瑟就直接做出了这个动作，简直是亚瑟幻想女神的具象化。都在哈莉的计划里，把自己塑造成亚瑟心目中理想的样子，可以随心所欲地出入阿卡姆，明目张胆地纵火也没事，渐渐地从边缘到化身小丑女和小丑一起站在聚光灯下。掌控了小丑就掌控了底层，就掌控了革命，就掌控了矛盾，或许哈莉就是上层特意派来接近亚瑟的，成功了之后社会就还是掌控在上层手里，可惜最后计划落空。但我还是愿意相信哈莉是真的精神失常，毕竟在只有她一个人的卧室里，她是真的拿枪指着头想要自杀，小丑给她带来了希望也粉碎了她的希望，她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在台阶上和亚瑟最后道别后，也许就真的离开了这个世界，而不是玩弄了亚瑟之后回到上层社会接受计划失败的惩罚。

看到亚瑟通过第一部《小丑》成为全世界的焦点就抱着目的凑过来的哈莉，本就不是来让观众喜欢的。正如狱警麦基所说，自己的故事被拍成电影的亚瑟现在成了巨星。出名了很多人就会聚过来。和哈莉癫狂的崇拜不同，麦基只有嫉妒。相比观众对哈莉的反感，麦基就是实打实的“反派”角色，虽然他们都想站在聚光灯下，但麦基无法接受是亚瑟这样的垃圾。麦基小时候的梦想一定不是做狱警。在陪亚瑟刮胡子的时候，麦基讲了全片唯一好笑的笑话。这个笑话也揭示了社会的现状，规则是由金钱和权利制定的，在有钱有势的人面前，狗也能是天主教徒。在阿卡姆里麦基拥有权利，他破天荒地替亚瑟说好话，帮他申请去B区上音乐课，肯定不是因为喜欢他。麦基的同事们觉得是为了更方便地羞辱欺负亚瑟，麦基也是这么打算的，但还有个原因是麦基本身就喜欢唱歌。去了音乐课，课间休息的时候老师邀请麦基唱一首歌，麦基想也没想就直接说：“不行，我不会唱。”在老师盛情邀请了两次了之后，麦基才愿意试试看，一开口就全情投入，享受其中，而且唱的非常不错。能讲笑话能唱歌的麦基也在一直压抑自己。也许他小时候的梦想是成为一个音乐家，站上舞台成为一个巨星。现实是他大半辈子都在阿卡姆里做一个小狱警，每天看到的都是一些疯子，一些被社会淘汰的垃圾，而不是会给他鼓掌欢呼的观众。这样的环境里他每天压抑着自己，只能在这些垃圾身上取乐泄愤来度过每一天。所以当他看到一个和其他犯人一样的社会废物，一个“小丑”，能有自己的电影成为巨星时，他对亚瑟除了讨厌鄙视之外还多了一份憎恶。这个令人憎恶的小丑把他的脏手往麦基身上拍了一下，麦基都忍受不了差点暴走。憎恶来源于嫉妒。后来麦基看到亚瑟第一次化身小丑在法庭上大放光彩，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小丑的出现，而不是电影里的演绎。那么闪耀，那么耀眼，是真正的巨星。平日里任他们戏耍摆弄，唯唯诺诺的亚瑟就这么在自己眼前接受着麦基一直梦寐以求的追捧和欢呼。麦基的忍受到了极限，不仅仅是因为小丑在法庭上对狱警的一句嘲笑。所以亚瑟回到阿卡姆后，麦基是最愤怒的那个人，洗掉了小丑妆，让小丑变回亚瑟，虐待了他。在麦基心里，亚瑟只能是亚瑟，那个听话任他掌控的亚瑟，亚瑟不能是小丑，他才应该是“小丑”，是那个巨星。打回原型的亚瑟被拖回监狱，狱友瑞奇唱起了歌，高呼信徒要来了，“他们”要来了。洗掉了妆容的亚瑟依然拥有信徒，在阿卡姆属于麦基的一方天地里“他们”还要来。瑞奇的声音像一团永远摆脱不了的阴影缠绕着麦基，他要让这个声音消失。所以麦基失控了，杀死了瑞奇。在牢房里听到瑞奇死亡的全过程的亚瑟意识到，成为小丑也不会改变什么。第二天他就坦白了一切，放弃了小丑。

让亚瑟放弃继续成为小丑的主要原因，还有一个是侏儒盖瑞。一个出生就在精神病院，在被虐待和欺辱的环境中长大；一个生来就是侏儒，一生都伴随着嘲笑和歧视，不知道这两种人生哪个更悲惨。亚瑟遇见盖瑞就是遇见另一个自己，他知道自己的感受，知道自己渴望的是来自这个世界的一丝善意，所以亚瑟是对盖瑞唯一好的人。盖瑞就是亚瑟的一块镜子碎片。在法庭上看着盖瑞向自己吐露他的恐惧，亚瑟和过去那个被全世界的恶意攻击的自己对视了。也看到现在化身为小丑的自己，一直觉得小丑是英雄是拯救世界的神，但其实和曾经他所憎恶的刚刚才被自己抨击过的那些人一样，没有区别。通过盖瑞，亚瑟才看清自己已经成为了曾经最讨厌最想要杀掉的人。那个唯一对盖瑞好，给过别人善意的亚瑟，变成了小丑。

不过亚瑟也感受过善意。全片看起来唯一对亚瑟好的人是律师玛丽安娜。唯一关心亚瑟，唯一希望他回到现实做亚瑟的人。给他找真正的心理医生来治疗，找媒体做独家专访展现真正的自己。希望让亚瑟和大众都相信他有人格分裂。一开始就给像淋湿的小狗一样的亚瑟披上大衣，并丝毫不嫌弃地用手擦去了亚瑟被刮伤嘴角的血迹。像同情一条小狗一样同情亚瑟，激发了她想保护他的母性。玛丽安娜和哈莉就像母亲和女友一样的角色存在亚瑟身边，都是关心他，让亚瑟觉得他们都爱自己，亚瑟也迎合地亲吻了玛丽安娜，他分不清不同的爱。接受采访时也用了之前心理医生的说辞，承认自己有人格分裂。但是玛丽安娜和哈莉都是关心他们主观里想象的亚瑟，并用各自的方式把亚瑟朝自己的想象引导。玛丽安娜心里的亚瑟就应该是人格分裂的。从来没有真正问过亚瑟内心在想什么，去了解真正的亚瑟是什么样的。依靠亚瑟过去的经历就下了结论，在法庭上一遍遍揭开他过去不堪的伤疤暴露在公众面前，而没有考虑过亚瑟的感受。像大多数家长一样：“我都是为你好”，却从来不听孩子自己怎么想。这也助推了亚瑟最后不再想迎合他们，成为他们心目中的样子。他不是小丑，他没有人格分裂，从始至终都只有亚瑟。

神的陨落必然会导致狂热信徒的疯狂。即使是神亲手毁灭了自己，也要接受惩罚。你做不了，那就由我开取代你。电影结尾，一个真正的疯子杀死了亚瑟，然后割开自己的嘴角，成了新的小丑。前面几个特意给他的镜头，虽然不像一个倒计时的定时炸弹那样直接，但我们也会意识到，电影结束前这颗炸弹必定会爆炸。开头病患们排队取药，为了让亚瑟插队，狱警拦住他让他等一下，他马上像疯狗一样就咬住拦着他的胳膊，展现了一个不会遵守规则彻头彻尾的疯子。在后面的几个片段和他给亚瑟讲的笑话中可以看出他是把小丑当偶像的，和哈莉一样崇拜他，想成为他。小丑是他的憧憬，小丑代表的混乱破坏是他的理想圣地，他不允许自己的圣地被玷污。他就像《浪潮》里那个痴狂的学生，沉浸在老师虚构的新秩序里，是坚定的捍卫者。可老师和小丑，新世界的创世者，他们的精神领袖，都亲手毁掉了自己建立的一切，所以他们最后都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割开自己的嘴角这个动作，会让人联想到也许他后面就变成了《黑暗骑士》里希斯莱杰饰演的小丑。编不同的故事向别人诉说自己嘴角的伤疤是怎么来的。这样的小丑更符合人们和观众心目中的理想小丑，更加有“魅力”。“魅力”来源他对秩序的无视和破坏，满足了大众心底阴暗角落里隐藏的渴望的自由。“Why so serious?”是他的信条，他就想看着这个世界燃烧。可光看着世界燃烧也会变得无聊，世界总有烧完的时候。所以小丑需要蝙蝠侠，看着他拼尽全力地去维护世界秩序和正义才是小丑的乐趣，因为他总能轻而易举地将其毁灭掉。蝙蝠侠也需要小丑这样一个极端的恶与他做对抗，只是存在就让蝙蝠侠的正义有合理性，让蝙蝠侠的存在有意义。就像平衡天平的两端，失去其中一个就会让另一个毁灭崩坏。这个小丑嘴上说从不做计划，事实上是没人能猜透他的计划，严丝合缝，一环扣一环，总会掉进他的陷阱里，永远不知道结局在哪里。亚瑟没有这样的智商和能力，甚至他想做一个普通的小丑都是失败的。只不过偶然拿着一把枪就颠覆了世界。

亚瑟是“人格分裂”还是“二联性精神病”都不重要，他是一个失败者。开头的动画小丑唱的歌就已经道出了亚瑟的心声。亚瑟从始至终需要的都只是爱，甜蜜的爱，真正的爱。轻易地毁掉一切，毁掉之后如何重建，这些他都不关心。他把获取爱的对象寄托到妈妈身上，邻居苏菲身上，莫里富兰克林身上，托马斯韦恩身上，哈莉奎茵身上，但换来的只有伤害。他从没感受过爱，错把希望当作爱。那些号称拥护他的信徒也没人真正关心他，炸弹就在离亚瑟最近的地方爆炸。他不惧怕死亡，死了比活着简单，最后也是带着微笑死去。他看清了现实之后就准备好了去死，带去莫里秀的那把枪本来也是用来在节目上自杀的，死在梦寐以求的节目现场也是圆满了。可莫里秀和外面的世界没有区别，准备自杀的子弹变成射向莫里的控诉。他从没想过改变世界，希望被夺走了那就麻木地活着，像狗一样活着，亚瑟本就是这样，结果还是被利用。他信了妈妈的话，认定自己生来就是给世界带来快乐。在莫里秀化妆间的镜子上和准备给狱警签名的寄语上他都写下“Put On a Happy face”，让自己带上快乐的面具，自己就是Happy。但他从来没有讲过一个好笑的笑话，也没有成功逗笑过任何一个人，“Happy”这个名字也只是妈妈哄骗他的玩笑话。那么至少要给自己带来快乐，至少要能逗笑自己。他只想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的时候，不用再抽起嘴角假装快乐，不用再做Happy，不用再抹上红唇假扮快乐的小丑。

I am really Happ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