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2：双重妄想

现代社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社会？如果我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后现代；如果是三个词，我会选择精神疾病、抽象和娱乐致死。如果一个视频的开头和封面不能刺激到你的感官，手指下滑就是这个视频的命运。什么样的内容容易受到追捧，是擦边女、毒鸡汤、谣言贴、软广、抽象梗与明星八卦娱乐的无限制吃瓜，视觉冲击一定会是占据你碎片化休闲时间的首选，独立思考能力逐渐被娱乐至死的文化和虚假的快感侵蚀。每个人都抱着手机对短视频上瘾，平均每日屏幕时长 8 个小时只是起步，手机已经延伸为我们的第二器官。

一、“后现代主义万万岁？”

同理，现代人喜欢看什么电影呢？电影作为第七艺术（motion picture），是大众传媒和娱乐的一种方式。现在大家爱看什么？什么票房高——《死侍大战金刚狼》就是 IP 加玩梗。是复联宇宙，是唐探宇宙，是关公战秦琼，刘姥姥进五丈原，在娱乐至死、流量至上的年代，每个人玩的就是感官刺激，多巴胺分泌和即时快感。
《小丑1》就算是这样一部经典的后现代电影，电影的艺术主旨是解构小丑，凸显亚瑟的悲惨经历，和哥谭的黑暗社会面貌。亚瑟在追寻着证明自己与被爱的潜意识欲望中完成了“小丑”的自我认同，当亚瑟成为小丑的时候，他获得了不满于哥谭现状的底层民众的认可和关怀。从亚瑟到小丑的转变，就是《小丑》第一部这部电影最大的爽点，是一种非典型的现实主义叙事的英雄之旅，主角越是被打击，他越能成长并且复仇，所以《小丑1》是叫好又叫座，符合了当代观众审美喜好，有大 IP、有凶杀、有心理变态，让观众们可以共情并且上瘾的暴力美学爽片。
所以《小丑 2》的对上部造的神“小丑”的解构就是最大争议性。明明都是《小丑》第一部的原班 人马，编剧、导演、演员都是一样的，上一步的成果还让投资方加大了投入，请来了 Lady Gaga 这种德艺双馨的老艺术家，无论是在影节还是大众评分，《小丑 2》的口碑都不太好，上映后票房也不理想。抛开宝莱坞式的精神歌舞不谈，但我必须要敬佩这部电影，将过去辉煌的推到重来，闭口不谈小丑被赋予蝙蝠侠式的英雄主义，在小丑的陨落的背后批判后现代社会、批判既得利益者、和永无止境的剥削，甚至是观众

二、“我翻开哥谭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四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小丑 2》的剧情逻辑和《小丑》第一部完全一样，用一句话概括就是，亚瑟在一个冷漠的社会环境中寻找自己。《小丑》第一部里亚瑟的三层心理需求，是被看到、被认可、被爱，在《小丑 2》里完全一样，只不过此刻的亚瑟，或者说是小丑已经被看到了，甚至成了诸多势力争抢的目标，小丑这个形象，已经可以左右哥谭市的政治了。
《Three DREAMS》这首歌这样唱到，“everybody's looking for something some of them want to use you some of them want to get used by you”，小丑已经成了民众反抗的象征，而大家对这件事情有不同的想法，我们大概可以把哥谭市民分为四个阵营：第一个阵营是公权的，代表者是检察官；第二个阵营是圣母，代表者是亚瑟那个律师；第三个阵营是暴民和乐子人，代表者是 Lady Gaga 饰演的角色；而第四阵营是真正的精神病们，是亚瑟的病友们和荧幕前的观众们。而整个《小丑 2》体现的就是亚瑟逐渐认清这四类人都不在乎他，这四类人，都满足不了他内心的需求，没有人用心来体谅亚瑟，把他看作一个正在苦难中的人类个体，大家只是在使用他，使用他的符号价值和工具价值，利用亚瑟和小丑的形象，来满足他们自己四类人不同的心理需求。
警察、检察官、法官、阿卡姆精神病院里的管教，都是哥谭的公权力人员，在法庭中，检察官最能代表哥谭政府的立场，因为他们存在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向亚瑟定罪。哥谭市的公权力人员，没有一个关心亚瑟，这其实非常好理解，哥谭市的公权力腐败吗？他们服务于富人，压迫底层民众，警察同黑道合作，纵容犯罪，他们有着执法权、司法权，又可以通过暴力来镇压暴动，没有人或者组织可以约束这种公权力，所以说，公权力机关是小丑世界观里的反派。
第二个阵营是圣母，是一群非得证明人心本善，一个人犯罪了，不是他自己想犯罪，是他有病。其实圣母是整个哥谭体系的受益者，他们都有一定的社会等级和社会资源，他们不需要为了生计去扮小丑，亚瑟的律师和律师找来那个精神科医生，完全就是在用诱导式的话语，把自己心目中的精神病，投射到亚瑟身上，亚瑟真的有人格分裂吗？懦弱的亚瑟，真的有小丑这个残忍、无情的第二人格吗？我想把第二部看完，大多数人都会认同，根本没有，亚瑟就是亚瑟，他是一个被周遭环境摆弄，而不知所措的可怜人。剧情里亚瑟几次强吻女律师，该作如何理解呢？你说亚瑟喜欢的律师，或者律师喜欢亚瑟吗？我认为都不是，这个强吻有两层含义，一个是亚瑟试图脱离律师的控制，是亚瑟自主的行为，这就像是小孩，第一次有意识的向父母撒谎，或者是故意淘气，哎虽然成人的世界里充满着暴力，谎言和欺骗，但是孩子的世界里，有意识的在向父母隐瞒一些事，或者开始故意淘气，是一种小孩在自我思考，在有了自主意识后的一种体现，亚瑟强吻的第二层含义，是女律师对亚瑟的宽容，或者说是纵容，即使亚瑟对他进行了过格的性骚扰，他选择原谅啊，律师他自我牺牲了，他自我感动了，他不能怪一个精神病人，相反因为圣母的这种心理被满足，他可能得到了快感，总之这类圣物不在乎亚瑟，他们只在乎自己想象出来的，一个投影，一个精神病人。
亚瑟电影里的第三类人，是暴民和乐子人，是小丑这个形象的消费者，是失去了理智的狂徒，你看 Lady Gaga 饰演的女小丑，自己家庭幸福，财产稳定，父母都是医生，住那种中上产的区域，她自己有一个医学的学位，明显是一个出身还不错的城市精英，你说他能跟底层人共情吗？我认为她根本无法理解底层人的处境，她也不想理解，你才是真的有病，她活着太顺利了，人生压抑，没意义，把小丑这个形象，幻想成了自己生活的救星，亚瑟拒绝成为小丑，拒绝参加城市暴动，他去找她，想和女小丑私奔，但是她根本不爱亚瑟，因为亚瑟只是一个毫无魅力和亮点的窝囊废，毫不犹豫的把亚瑟给抛弃了，女小丑伪装成精神病是为了接近小丑，去唱诗班，去看亚瑟庭审，是在追星，她爱的是他幻想，那个超越了哥谭的秩序，超越了自我心灵的束缚，用癫狂的话语和极端的行径，在哥谭掀起惊天巨浪，贯彻着爱与真实的邪恶，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是一个穿着红西装，又唱又跳的小丑；特意搬去了政府的廉租房，不是因为他与穷人共情，她在任何意义上，都帮助不了任何的哥谭穷人；搬去亚瑟母亲的公寓楼，就跟现代粉丝追星一样，为了吃丽萨吃过的饭店，在门口排队 5 个小时，也像是女王去世时，在伦敦街头排长队送别的普通民众，他们把自己带入了粉丝，崇拜者这种角色中，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满足他们自己，并没有帮助任何人，或者是改善社会环境。亚瑟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真正的恶魔是人心底阴暗的角落，电影里没有描写，但是在那个世界观下，应该有许多中产阶级和城市精英，也化身成了小丑，因为他们才是真正的有病，他们在消费着小丑这个形象，迷恋反社会人格者，迷恋高智商罪犯，如果小丑造反成功了，这就是哥谭市的太平天国运动，一堆神神叨叨的人，崇拜着一个自诩为救世主的神，最后的结局，是更多人的牺牲和更惨痛的悲剧。
说完了公权力、圣母、暴民，还剩最后一类人，精神病人。我的观点是这四类人都不在乎亚瑟，没人真正关心亚瑟的苦难，亚瑟需要什么？我回到原来那个观点，亚瑟有三个递增的心理需求，分别是被关注、被尊重、被爱。《小丑 2》的剧情跟《小丑》第一部一模一样，就是亚瑟在寻求这三类感情的经历，他在庭审时被大家关注，在精神病院寻求一定的尊重，从女小丑那里寻觅爱情。亚瑟真的想脱罪吗？或许这么问，亚瑟在乎自己被如何定罪吗？如果他真的在乎，他应该完全配合心理医生和律师，假装出自己是亚瑟，小丑是被分裂出来的一个人格。但是人是没有办法骗自己的，亚瑟心里十分清楚，杀人不论是积怨已久还是图一时之快，都是他自己做的决定，而且住在精神病院里或者是监狱里，真的有那么糟糕吗？虽然被关押在武装森严的阿卡姆精神病院里，相比于外部的世界，亚瑟的待遇也没那么糟糕嘛，每天有吃有喝有穿有住，还带着镣铐起舞嘛，精神病院里也都是人才，一个个老哥们说话都贼好听，他自己也有单间住，还可以在监管下参加唱诗班，这不比在外面饥一顿饱一顿的强多了，最重要的是，精神病院里的狱友对亚瑟有最起码的尊重，他们同是病人，他们之间才有真正的陪同感，我看在精神病院里，亚瑟才活的像个人。在心理的潜意识欲望都被打破之后，他认识到，自己给身边人带来的无尽伤害，于是他彻底放弃了小丑的形象，渴望爱情的亚瑟又去追寻女小丑，希望她继续爱他，但事与愿违，从始至终，大家在乎的消费着的就只有小丑，小丑不存在了，所以亚瑟活着的意义也没了，因为亚瑟杀死了小丑，所以他最后被捅了，他得到了其他人认为他应得的结果。

三、后现代主义叙事的解构

整部电影，就像是场对这个冷漠的后现代社会的无情批判。如果说梗文化就是后现代对现代文化的解构，那么可以不玩梗，甚至假装要玩梗，把你骗进来，然后在电影里一直给你放那俩人不停在那唱歌跳舞，我想这应该就算后后现代主义对后现代主义的解构。
现在再回头看，在展现哥谭糟糕的阴暗面和小丑的癫狂之间，导演组选择了又唱又跳，是否可以理解为后后现代主义对后现代主义的解构。剧情最后面，亚瑟拒绝成为小丑，拒绝他的那些拥趸，又回到了亚瑟本身，许多观众觉得电影的不足期待，是因为观众拒绝亚瑟的正常化，大家不希望亚瑟做自己，大家要消费亚瑟的苦难，大家想继续玩梗，想继续看爽片。但是亚瑟最终找到了自己，亚瑟彻底的杀死了小丑，也惹恼了那些膜拜小丑的人，哥谭街头巷尾的暴民，和影院里大屏幕前的观众们。有人性的小丑被无人性的小丑杀死，因为大众不需要小丑有人性。没人关心亚瑟，大家只关心小丑。

四、丢掉幻想，准备战斗

马导的资本论中这样写道：“资产阶级扫荡一切天然拘束关系，剥削者与被剥削者历史。劳动者被剥削时间被法律形式化“。绝大多数人都已经习惯了异化之后的这种堕落状态，他们被模糊了阶级意识，被称为上层成为底层的阶层。亚瑟成为小丑的成功是便是因为其直指全球性的矛盾——贫富悬殊，剥削与被剥削；而亚瑟成为的小丑是只英雄，只是宣泄，而非“人民的英雄”，是人民史观在资本主义的酸性土壤中的异化成的英雄史观的虚无唯心，把真正严肃的问题——社会阶级矛盾，消解在一场场没有本质没有自由的藏在资本主义法律化的剥削中，消解在后现代主义的所谓的多元、僭越、百无禁忌的自由、娱乐至死与精神疾病。
亚瑟让我们看到的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哥谭社会景象，我们今天在下一代人身上也早已看到这种重重阴影，并且看到了在这种变化中对社会身份的渴望和恐惧是一种持久、矛盾、困惑的复杂心态。但我相信无论如何，在后现代消费主义迷雾中被遮盖的阶级叙事总是要顽强地发出自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