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潮

——观德国电影《浪潮》、《死亡实验》

《浪潮》这部德国电影以前有所耳闻，据说里面的观念振聋发聩。不过，以前一直没找到资源，所以也无从得知到底是如何地不同凡响。前两天正好找到了资源，看完之后，发现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一个最主要的原因是电影整体上更像半成品，而不是处处露锋芒、点点显精彩的成片。虽然，看得出来，导演很有想法，而且也竭尽全力地想在电影中把这些想法缓慢但完整地呈现出来。在我看来，导演是失败的。

据说，本片是基于1967年美国的一所高中所发生的真实事件改编的。对于那起真实事件我了解不多，无从评价。但从本片来说，本片并没有真实地或者说如实地表现“独裁”形成的前因后果，离一些网友所宣称的“世界离独裁只差五天的距离”的评价更是相去甚远。

温格先生是德国一所高中的老师。在所谓的“项目周”里，他用五天时间（当然不是全天，更可能是每天连续的两个课时，也就是不超过两小时的时间）给学生们讲解“独裁”。

一开始的课程按部就班，波澜不惊，内容是“独裁”这个德语词汇的希腊语源头等理论知识。在授课的过程中，温格先生开始更频繁地和学生们互动，例如要求学生们必须称呼自己的姓，而不是名，以示尊重。同样地，学生们在回答问题时，必须先示意，在被温格同意后，必须起立回答问题。

在这一段里，也许是文化上的差异，我很难理解温格的要求能和“独裁”挂上什么关联。

在后续的课程中，温格继续和学生们热烈互动，并鼓励学生们打开思维。于是，更多在东亚学生看来纯属稀松平常的事情如听课的学生们穿统一的衣服“白衬衫”也成了某些观影网友眼中的“独裁”正在形成的一大“罪状”。

在看到这一场景的时候，我当时就非常疑惑导演到底要表达什么。正如影片中提到的，在德国，同样有相当多的群体身着制服，如警察、消防员、军队、海关，甚至护士、球队队员等。可以说这是某种程度的“集体主义”。但是，“集体主义”和“独裁”应该还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吧？就算是本片在影射东亚人的学校都要求学生穿校服，问题是发达至日本，中等发达如泰国等国家也都是要求学生穿校服的，似乎也不应该存在所谓的“民主”、“独裁”的问题。更何况，在德国，有一类规模非常大的群体即球迷，当他们在球场内甚至球场外出现的时候，也都是统一或者相似的着装的，难道这一群体离“独裁”也很近了吗？

“项目周”继续，课程也在继续，导演脑中的狂野理念也在继续狂飙。温格甚至与学生们一起商定了统一的名字——通过票选——“浪潮”（也就是片名的来源）。在这一过程中，学生们更加积极主动，甚至自发地制作了“浪潮”的标识和问候手势。更为重要的是，在这一过程中，“浪潮”的成员开始形成了“排它意识”和“攻击性”，以及“无政府意识”。标志性的事件是：不允许非成员进入体育馆观赛；对抵制“浪潮”的学生言语攻击；在城市里到处刷“浪潮”的标识，甚至刷到了教堂的屋顶。

问题在于，这些场景的说服力实在太弱了。就在周四的夜晚，“浪潮”的成员还能友好地和非成员一起篝火晚会，甚至邀请他们去观赛，只是多了个条件——穿白衬衣。这条件很过分吗？并不。正如前面提到的，德国的球迷在球场内出现的时候，通常着装是统一或类似的——即他支持的那支球队的球衣。那么白衬衣又能代表“独裁”的哪个特点呢？至于对其他学生的言语攻击，请问哪个青春期的学生没有类似的表现呢？哪些球迷组织不会对比赛对手的球迷发动言语攻击呢？即使是涂鸦这一“无政府意识”的动作，在德国亦属于常见的行为，也很难和“独裁”，甚至“集体主义”挂上钩。

然后，在周五的比赛中，“浪潮”的成员在水球比赛中情绪失控了（但很明显是对方队员首先挑衅），在水中和对方队员发生肢体冲突，甚至勒住了对方的脖子，导致比赛中断。老实讲，从这一段中，我也很难看出这其中和“集体主义”或者“独裁”的联系。因为竞技场上的暴力实在是太普遍了，其中一个出名的案例就是2006世界杯的决赛中齐达内像一只愤怒的公牛一头顶翻马特拉齐。

突然地，温格发现“浪潮”失控了，正如其他“睿智的”学生早就发现的。于是，他决定在周六召集“浪潮”的成员和支持者商讨“浪潮”的未来。在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甚至“捉拿叛徒”之后，他突然画风一转，宣布解散“浪潮”。这时悲剧发生了，一个已经深深沉迷于“浪潮”的学生用自己从网上购买的手枪自戕了。大家作鸟兽散，警察也来了，带走了“始作俑者”——温格。

似乎，“独裁”在最终形成之前，已经夭折了。似乎，世界在“离独裁只有五天的距离”时，被及时地拯救了。

拜托，能不能不要这样煽情？！

事实上，那个自戕的学生TIM本来就是一个“问题少年”：有家庭问题：向同学免费赠送大麻；那把手枪也是在“项目周”之前就购买的。很难说，没有“项目周”或者“浪潮”这一事件，TIM身上就不会发生什么，或者说就能否极泰来。

更为重要的一个点是，在整个“项目周”里或者说“浪潮”形成的过程中，“独裁”的一个要件都显著地缺乏了，即片中温格所陈述的“领导者”。这个“领导者”当然不是简单的“领导者”，而是拥有显著话语权甚至不容辩驳的话语权的“领导者”，他甚至可以支配其他人的言行。在整个“项目周”的过程中，温格虽然被学生们视为“领导者”，但他的所作所为依然是以“老师”的面目出现，并没有体现出那种“独裁”的“领导者”的言行。唯一的例外可能是周六当他下决心终结“浪潮”时的那番激动的甚至要求“捉拿叛徒”的演讲。

因此，当我看完电影之后，我一头雾水，导演和影片到底针对的是“集体意识”、“集体主义”，还是“独裁”？或者导演认为“‘集体主义’必将导致‘独裁’”？无论是逻辑上来讲，还是从本片的演绎来讲，后一种说法都无法自圆其说。至于，导演到底是针对哪一种理念，那就有可能是每个观影者自有自己心中的“哈姆雷特”了。

相比影片《浪潮》，我觉得同时觅得资源的另一部同样基于真实事件改编的德国电影《死亡实验》的演绎更有说服力。在影片《死亡实验》中，实验者被分为“看守”和“犯人”两组，来模拟监狱的实况。两组实验者几乎是24小时都在一起的，这比影片《浪潮》中每天仅仅两个小时的同处时间更有说服力。更为重要的是，扮演“看守”的实验者被赋予了真正看守的权力，尽管在最初的规则中清楚地定义了“绝对不允许使用暴力”。于是在实验的过程中，“权力”导致了“异化”，扮演“看守”的实验者渐渐以为自己是真正的看守，面对的是真正的犯人，可以实施真正的权力。在这一过程中，独裁形成了（“看守”中有人掌握了话语权），镇压乃至暴力镇压形成了。而这一过程是在短短的五天时间里形成的。“看守”们甚至暴力侵犯了与他们意见不一的“看守”，乃至发展到暴力侵犯实验的管理者。

虽然整个演变过程之迅速令我吃惊，虽然影片还有若干瑕疵，但是整个影片的逻辑还是非常清楚，也易于被观影者所接受的。尽管本片在一些网站的评分明显低于影片《浪潮》。

事实上，本片后来被好莱坞改编了另一个版本。那个版本我以前看过，印象非常深。这次又找到资源，重新看了一遍。应该说，两个版本的《死亡实验》各有优劣。而主线和逻辑都是很有说服力。这说服力远超影片《浪潮》。

至于为什么《浪潮》的评分要明显高于两部《死亡实验》，可能是因为某些所谓反对“独裁”的拥趸本质上也是乌合之众，当他们当中的一些有话语权的人物指定了一些目标之后，其他拥趸们便迫不及待地轮番上阵，将他们的并不靠谱的逻辑疯狂地演绎了一遍又一遍，尽管这逻辑中有不少的缺陷。

需要强调的是，当有人和他们的思维逻辑不一样时，他们是否愿意容忍这样的差异，抑或者，只是简单地居高临下地指责“异教徒”的低级、未开化？或者，他们认为自己扮演的是“看守”，而那些观点有别于他们的，毫无疑问地只能是等待监管和拯救的“犯人”？

写于2023年7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