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媒

《灵媒》让人联想到太多留得下姓名的恐怖电影。比如《昆池岩》《鬼影实录》《女鬼桥》……当然还有无论如何都绕不过的《哭声》。

拍摄手法和剧作逻辑，是作为今年热门恐怖片之一的《灵媒》，被拉入口碑白热化的重要因素。伪纪录片+DV视角的叙事口吻，旁观者的视角介入，zongjiao外壳包裹下的灵异事件，让《灵媒》看上去天然带着一种恐怖电影迷熟悉的老派制式，也因此对影片的呈现水准提出了更高量级的拷问。

编剧罗泓轸的《哭声》，是我近年来看过少有的，将恐怖电影拍出艺术性的作品，具体情节记不太清了，但影片里那种厚重感，和对我个人来说非常新奇的叙事质感，记忆尤深。就落地性而言，《哭声》属于神神叨叨的鬼片里，最为神神叨叨的那种路数，视觉心理冲击尚在其次，主要是对于作品内里的表述拆解，零零碎碎的细节堆砌，错过一段，整部白看。

《灵媒》在罗泓轸的操刀下，继承了《哭声》的文本质地，前半段的纪录片笔法，到第三幕DV视角的切换，有非常多值得暂停放大的细节乱入。简单来说，《灵媒》不是一部只强调怪力乱神、邪势入侵的粗暴惊悚片。看到一则我很认同的评论——罗泓轸在《哭声》中对两域之间文化入侵的指摘，在《灵媒》中同样有迹可循。

影片中，一边是高山深谷里，巴扬神石像前一片老态龙钟的跪拜身影，另一边是红砖青瓦下，西方神灵座下花团锦簇的顶礼膜拜。当地神教文化日益式微的大背景下，牵引出一个家族的兴衰秘史，被诅咒的祖辈、偷梁换柱的灵媒……背后映射的，是当地人对某方面本土文化的叛离，以及后续如我们所看到的，神的反噬。

伏笔从故事前半程就在陆续铺埋了，Nim向“记者”介绍巴扬神灵媒的传说时，镜头切到祭拜地点，一片神秘的逼仄感， Nim煞有介事地回忆着自己被神灵附身的童年回忆，对于刚刚进入电影语境的观众来说，或多或少夹杂一丝荒唐与迷信。后来Mink被附身的过程里，日常诡异举止的碎片化、日常化处理，在跟拍的视角呈现中有些繁琐，大量积累式蒙太奇的堆叠，又容易给人一种迟迟不入正题的拖沓感，影片的节奏不算很快，而正是在这种看似无意义的“晃悠”中，编剧设计了很多细节和台词，往往是一闪而过的交代，都是故事底层表达的关键组成部分。比如Nim姐姐对Nim态度的转变，有类似于“我信基督不信巴扬神”之类的对白输出，电影最后，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主啊，救救我的女儿”，主，而不是神，亦是对文化入侵现象不可逆的一种结论。还有Mink被邪灵附身之初，上班时下体出血的事故，和病症加重后，在办公室同人肆意za的场景，这样一种通过对女性生理特性的解析，来累积并最终激发恐怖效应的深层笔法，又为电影本身平添了一层可供解读的空间，使其相较于一般意义上跳座、怼脸、鬼怪阴谋的直白恐怖电影，有了本质上的区别。

《灵媒》中的大多数设定伏笔，是没有直观交代的。比如驱魔仪式前，在被问及车后面那行“这辆车是红色的”字是何意时，法师笑笑，不说话。类似桥段有很多，往往一个问题刚刚抛出，画面就转到下一场情节里。答案或有关隐喻，或有关典故历史。观众不好搞懂，正如当地人对当地神灵文化一知半解的认知缺失现象一样。

观看《灵媒》，熬过前1个小时，就熬过了最枯燥的部分，但看懂前1个小时，也就看懂了编剧真正想表达的话语。

影片被吐槽更多的，是故事里非常关键的视角之一：记者。随着剧情发展的朝向越发失控，纪录片团队的介入力度也逐渐失去分寸感，“过于好事导致GG”的作死举止，加之前半程叙事的紊乱感，间接使得本片的剧作逻辑暴露缺口。文本逻辑问题，如上所说，看懂了设定里隐藏的细节，捋顺了整桩事故的因果脉络，不适感就会稍稍减轻。

而关于旁观视角的过度介入问题，其实是恐怖片长久以来面临的窘境——当种种可怖的灵异事件突袭而至，身为人类，究竟要做出怎样的反应举动，才能够被框在合理的范围内？

恐怖片里的人有两个共同点：1、行为迟钝；2、好奇心十足。

比如我们经常会在恐怖片里看到，在窥探一个未知空间时，人物推门的动作永远比平常慢，当空间内出现不正常的响动或身影时，人物探索的欲望永远强烈，行走速度永远比平常迟缓。这其中反映了人类在面对未知事物时，猎奇欲与保护欲的撕扯关系。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在Nim发现被完全附身的Mink之后，摄制团队没有就此退出的原因，包括在房间里装摄像头偷拍、跟拍驱魔仪式等等，其实都暗藏着摄制团队的私心——毕竟如果能带着这堆素材全身而退，片子一剪一放，那得多轰动。当然后面驱魔仪式被“猪队友”连累，就是另一说了。

很多恐怖惊悚电影里，都有一群作死的人，《致命弯道》是一群非要往深山老林里硬蹭的游客，《昆池岩》是一群非要探究鬼楼的网红，《灵媒》里，就是这群记者。

每个人都有私心，那玩意儿，可以减弱人类对于潜在威胁的嗅觉。所以我并不觉得《灵媒》里的摄像大哥们的举止行为很扯，一来是关键时刻的自然反应，二来是人心私欲作祟。

当然这里就反应了《灵媒》的不足。一方面，罗泓轸的这个故事显然是写飞了，从伪纪录片到纯DV影像的质感切换，本身已经破坏了影片的视听语法，更尴尬的是，这种“切换”会给人一种编剧在写剧本时，没有提前列过大纲的失控感。在特定视角的束缚中，导演和编剧都没有找到更为妥帖的方式推进影片情节直至收尾，所以表面看去，里面的人都很蠢，每一处行为都很僵硬。另一方面，罗泓轸自我感极强的写作方式，导致《灵媒》在很多方面不够展开，细节的散落是抬升认知门槛的手段，也是干扰影片进程的诡异信号。比如法师在讲述Mink父亲家族被诅咒的往事时，比如Mink当面拆穿Nim姐姐干扰巴扬神附身的童年时，极其别扭且生硬的插叙，都是致使影片泄劲的原因所在。因此导演在前半部分为《灵媒》营造的质感，大多数在故事结束时溃败。

最后是关于丧尸的部分。厉鬼本身就是丧尸。没搞懂有什么好争论的。但在这样一部被寄予厚望的恐怖电影里，创作者没能开拓出足够新颖的鬼怪形象，确实有失期望。不求你达到贞子、伽椰子的水平，最起码也得和《昆池岩》里的黑眼Rap怪是一个高度吧？没有，只有一群流着哈喇子的疯批。

结局很棒。Nim神隐，是她始终信奉的巴扬神对她的最后护佑。对于信奉神灵的人来说，被邪祟上身而死，不如在神的怀抱里安然睡去。Nim是片中少数坚守本土神灵文化领地的人，所以在一个全军覆没的结局中，神灵唯独给了她难得的尊严。

整体上，《灵媒》在我个人的观感中，依然是好看的，和《哭声》一样，它给观众、给同行提供了一种恐怖电影的新解构方式，即文本与时代的勾连性，人物与符号的互文性。恐怖类型片从诞生之初就与时代、人性、自然等人文式课题息息相关，简单粗暴当然是现世代能最快变现的语法之一，但能被时间留下的作品，必然还是要有故事，有态度，有誓要在某个领域内拯救世界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