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人间

看“白戏”和自己买票进电影院还是不同的。后者更能完成“孤独”。看电影要是成了集体行为，蛮不适应的。

那天承蒙观影《烟火人间》，我还是看得挺投入的，还难过地流了几次眼泪。我能感受到导演团队所受的触动。那是城市里长大、学校里出来的人，容易被真实的底层生活打动的地方。

说底层二字，有点惴惴。好像自己站高了一般。但通常说的“草根”，过于美化了，有种譬喻的间离效果。不妥。

第一次流下眼泪，是纺织女工们被汗水浸湿的背心，半裸的工作状态，和她们收工后的嬉闹、谈笑。

无论是棉花怎么变成布，还是钢筋怎么变成大楼，还是秧苗怎么变成稻米，我都所知甚少甚少。这其实不光是技术性层面的东西，是很深的峡谷，是断裂。

“509位作者，887条快手视频。如有雷同，纯属生活。”结尾“戏仿”了港剧的招牌，但纪录片又何来“撞车”之忧？“如有雷同，纯属虚构”玩笑似的一句话，道出了《烟火人间》以及视频年代的最大悖论。

从好的地方说，《烟火人间》有诸多可取之处。譬如每一个镜头都不可复制，可以明显看到时代的车轮。劳动者的故事散发着栩栩魅力。在普通人近乎神技的炫技背后，是导演团队近乎克制的抒情。所谓“比真实更真实的力量”，“把它凝固下来”。

普通人的炫技，并不讨厌。反而成了我们这个时代的公共语言——炫技，与众不同，你才能感动所有人。

就像英雄辈出的年月。网红者，领时代风气之先，充分显示了乐感文化的源远流长，静水流深。

继续往前一步，就是挑刺了。撒手抛开烫手的社会议题，苦难被（创作者和编纂者）合谋、被愉悦化。

中国人的普世价值由此夺屏而出。归结下来，可以用四个字——情感净化。这就是我们能够抵达的最终彼岸。

“我觉得这些人拍到的东西，比我们的拍出来的好。巨大的银幕上出现普通人的影像，就有价值。”这是我在现场听到的一则评论。

我开始了胡思乱想。从胡金铨到《烟火人间》，作者电影是在消亡吗？这个类比明显是不恰当的。相反，短视频的混编杂糅，恰恰显示了新兴的全新的创造力。

我又想到了凯文·凯利的科技名作《失控》。自拍短视频成为潮涌，很像
蜂群思维的涌现——一群蜜蜂是怎么获得智力的。

我们又该如何认识自拍？它是镜子，还是表演？还是对着镜子表演？

我们为什么需要则个？无论富人还是穷人，自拍始终是超越阶级的。

那么。它神圣吗？是造物之主吗？我们记录，但记住了吗？

虽然流了三次眼泪，但走出影院，我很难再想起刚才的内容。没有长叙事，光靠细节，看来还很难堆砌起影像记忆。

或者说，碎片聚沙成塔，这座通天塔雄心万丈，但要实现还很难，很漫长。

可能需要几十代人的基因进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