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可丽丝

下文有较多剧透预警

《莉可丽斯》是2022年7月的新作动漫，是一部以战斗美少女作为主题的战斗番。故事发生在东京市，在虚构的背景中，日本的治安连续八年位居世界第一，但是这一治理成果来源于秘密组织“DA”于犯罪发生之前就将犯罪者抓获或杀戮；执行“DA”任务的则是少女特工组织“Lycoris（莉可丽丝）”，身着中学生制服的特工们隐蔽在城市里，拥有不经合法程序便可以处理罪犯的权限，但是组织内部等级森严，任务现场指挥官必须按照司令部的指令执行任务，违反命令将会遭受最严厉的惩罚；作为管理“DA”情报系统的超级AI，“Radiata”可以通过操作大众媒体和情报来隐蔽“莉可丽丝”和“DA”的行动，使组织的存在不为社会知晓，暗中保护社会治安。

故事围绕两位女主角锦木千束和井之上泷奈展开。次席“莉可丽丝”井之上泷奈在一次军火交易事件中违反司令部的命令，为救下一名作为人质的队友开枪射杀了所有军火商人，导致一千支枪械下落不明，因此调离一线工作，转移到了伪装成东京老街和风咖啡厅“LycoReco（莉可丽可）”的DA分部中，并成为店员与性格乐天被誉为“史上最强Lycoris”的锦木千束搭档。“莉可丽可”虽然是“DA”的分部，但其享有极高的自主权，大部分时候做的都是与遏制犯罪无关的工作。机缘巧合之下，两位女主卷入了恐怖分子“真岛”的袭击计划中，并通过协力合作破坏了真岛揭穿“DA”和“莉可丽丝”的存在和爆破“延空木”的计划，捍卫了社会的稳定。

故事穿插着女主角锦木千束的身世故事，作为最强的“莉可丽丝”，锦木千束是天才杀手，并被一个秘密的精英培养机构“亚兰机关”资助，并为患有先天心脏病的锦木千束提供了高科技的人工心脏，但代价是锦木千束必须被培养为最顶级的杀手；但千束的教官米卡不希望千束成为杀人机器，告诉千束资助她的原因是希望她成为帮助他人的救世主，因此千束在执行任务时使用橡胶弹等非致命武器，同时以保护敌我双方的生命安全为最重要的原则，这与其他毫不留情的执行杀戮任务的“莉可丽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最终千束发现了资助自己的“亚兰机关”并不是希望自己帮助他人而是希望她成为无情的杀人机器，她拒绝了这样的命运并获得了新的心脏（寓意重获新生）。

过去有诸多相似题材的动漫（如经典的《攻壳机动队》等），相较而言，《莉可丽丝》从题材上称不上非常新颖，同时受动漫时长和播放周期的限制，整体节奏偏快，风格也更轻松。与过去类似题材的动漫相比，《莉可丽丝》的受众更广，调性也并不沉重，同时深度也不足，但通过一些细节可以发现创作者希望融合多种元素的野心，因此如果有第二季或者延伸作品的话依然值得期待。精心设计的设定有非常多的细节值得思考，笔者希望通过分析动漫中的一些细节，简述一下笔者观后产生的一些思考。

一、动漫中政府的合法性基础

一般来说，政府的合法性来源于公民的服从或同意，公民服从的法律或者国家具有合法性。但政府的合法性是使用时最危险，最困难的概念之一，究其原因是在引用合法性概念时需要根据个体层面的评价，在一些人眼中享有合法性的政府在另外一批人眼中很有可能是不合法的。我们往往将政府的合法性归因于以下三个可能的基础之一：它是如何出现的、它们为我们做了什么、以及过去和现在我们与它的关系。任何政府行为均需要以合法性作为基础，如果政府的合法性丧失，国家机器统治的权力就会失去根基，政治和社会也不再稳定。

在合法性基础的概念中，上文讲到了“它们为我们做了什么”这一点，其实质是指政府为保障公民的福利的付出。在动漫中表现出的虚构的“日本政府”合法性基础主要反映在保护社会稳定和和平上，在动漫里，常见大众宣传中可以体现出这一点（如图1），同时这一点也体现在动漫旁白的暗示中（如图2）。因此我们可以说，动漫中虚构的政府合法性基础最重要的来源就是稳定的社会秩序，但稳定的社会秩序来源于政府“不则手段捍卫自身统治“的马基雅维利主义信条，反映在实践上便是以“莉可丽丝”为代表的各种特工组织不经程序处决罪犯的行动。虽然在大众宣传中被掩盖，但实际上虚构的“日本社会”是一个警察社会。

图1:动漫第一集中对“延空木”竣工的电视宣传（第1集）

图2:动漫阐释设定的旁白“首都东京没有丝毫危险”（第1集）

正如上文所述，虚构的“日本社会”既然合法性植根于社会稳定与良好治安，那么媒体对犯罪事件及恐怖袭击事件的报道必然会侵蚀政府的合法性基础，管控媒体也自然成为了警察社会中政府必然的选择。被管控的媒体不允许如实报道犯罪事件，政府为了控制媒体行动，赋予秘密警察机构更多的权限，作为暴力工具的警察机构凌驾于宣传机构之上，那么公众舆论对暴力机关的监督更无从谈起，为了维护合法性基础的行政手段无声的推动了暴力机构权力扩张。如果国家的暴力机关不受限制，那么民众的自由无法保证，一旦政府将某一群体视为可使用暴力的对象，暴力的蔓延便会肆无忌惮，其发展甚至会远远超出政府的想象：纳粹大屠杀便是例证。

二、动漫中的国家暴力

在动漫中，虚构的“日本政府”运用的国家暴力手段显而易见，但是与现实生活中常见的国家机器暴力手段有一定差异：在动漫中，警察的权限要远远低于“莉可丽丝”，只能处理事件的善后工作，并且无权获知事情的真相（如图3）。

图3:第四集“北押上站列车脱轨事故”后警察被限制调查权限（第4集）

一般而言，政府维持国家和社会的秩序的行动需要通过暴力机构来实现，这些机构主要包括军队、警察、法庭、监狱。除了军队之外，其他机构主要是实现对内专政的工具。在现实政治的运行过程中，暴力机关并非是无限制运作的，其行动依赖于政府或法律的指令。在法治国家中，暴力机关的运作受制于法律的约束，因此法治国家的公民自由以法治为基础；而在警察国家中，暴力机关往往由政府支配，政府会自视为社会安全的保护者，在无视法律程序的情境下发动暴力机关。

在动漫中虚构的“日本政府”，其暴力机关的运作机制是非常特殊的。形式上的暴力机构“警察”履行着法治社会的运行规则，按照法律法规逮捕轻罪罪犯，并按照法律流程将其送上法庭，执行法律的惩罚措施；但实质上，真正维护国家和社会治安的机构则是“莉可丽丝”这样的秘密特工部队，在重大刑事犯罪发生之前就可以处理掉假想的“罪犯”。这样的机制可以被视为是暴力机关的“两张面孔”：唱红脸的“警察”维持着法治社会的表象，而唱白脸的“莉可丽丝”执行着警察国家的实质，脸谱的转换则依赖媒体控制。媒体掩盖了特工们执行的、不受法律控制的国家暴力，搭建了一个虚构的法治社会。

三、动漫中合法性基础与国家暴力的联系

在上文国家暴力机关的“两张面孔”中，笔者提到了媒体控制的作用。实际上，在《莉可丽丝》这部作品中，虚构的“日本社会”稳定最重要的两大支柱便是警察体制和媒体控制，一旦某一支柱受到挑战，政府统治的合法性便岌岌可危。在动漫中，恐怖分子真岛的作战计划就瞄准了两个支柱中较为薄弱的一个环节进攻：媒体控制。

在动漫的第十集中，真岛暗示自己会在新的电波塔“延空木”落成仪式上炸毁电波塔。在这样的重大危机之下，“DA”被迫派出大量的“莉可丽丝”保卫电波塔，在少女特工们与恐怖分子交火的过程中，与真岛合作的黑客“机器太”黑入超级AI“Radiata”，将“莉可丽丝”与恐怖分子交战的画面传播到所有媒介上，揭露了秘密警察的存在。（如图4）

图4:在户外大屏幕上投送的交战画面（第11集）

真岛通过揭露“莉可丽丝”的存在传递了两个信息：1.“日本社会”长期稳定和和平的环境实际并不存在，仅仅是政府通过媒体控制搭建的幻像；2.秘密警察实际上就生活在普罗大众的周围，政府通过虚假宣传的方式在无声中威胁了公民的安全，法律在现有的警察体制之下毫无可能保护民众。政府合法性基础在公民知晓到“非法的”机构存在时遭遇了严重的动摇，信仰的破除使社会到达了动乱的边缘（如图5）。

图5:感到威胁的民众用真岛散布在城市中的武器向“莉可丽丝”开枪（第11集）

在这样的情况下，政府在失去媒体控制权后做出的决策是消灭“DA”和“莉可丽丝”，并将这一过程展现在民众眼中，将罪责推到特工组织头上，希冀通过这样的方式挽救政府的合法性基础。因此政府派出了监督“莉可丽丝”的男性特工组织“Lilybell（丽莉贝尔）”，目标是屠杀所有暴露在媒体曝光之下的“莉可丽丝”，实质是抹杀民众感到威胁的来源来显示自身依然是捍卫民众安全的保卫者，并以这样的方式维护统治的合法性基础。这样的措施并不能称之为是“重建”合法性基础，而是自断一臂，用新的、被掩盖的暴力机构来取代显现的暴力机构，作为支撑合法性基础的警察国家体制依然未变。

可以预见的是，这样的手段并不一定凑效。动漫中“政府”的处理实际上忽视了一个重要的问题：过去的媒体控制实际上并不是隐藏了“暴力机构”的存在，而是掩盖了“暴力”的存在，在媒体中从未显现的暴力势必对社会心态产生冲击。在事件发生之前的社会中，民众安定感来源于可感知的“暴力”的不存在，但是无论是媒体曝光“莉可丽丝”的行动还是剿灭“莉可丽丝”的行动，民众都在媒体中切实感受到了社会中“暴力”的存在。因此，抹杀“莉可丽丝”的行动并不能使民众感到安定，而是更多的不信任，因此，合法性基础不可能通过毁灭暴力机关的方式挽救。

然而在动漫的结局中，女主角千束出于救援自己的“莉可丽丝”同伴的目的，在同伴黑客“核桃”的帮助下，夺回了媒体的控制权，并宣布所有发生的恐怖袭击都是一场以秘密结社“莉可丽丝”为主题的真人冒险节目，又一次将事件掩盖了（如图6）。整个社会恢复到了恐怖袭击发生之前的状态。

图6:被千束夺回控制权的媒体掩盖真实发生的事件（第12集）

在笔者看来，创作者提供的两种解决方案最终都会走向坏结局。即使是回到事件之前的社会状态，恐怖分子依然生活在“日本社会”中，恐怖袭击的威胁依然存在，暴力不可遏制。在“两幅面孔”的体制之下，无法根除的暴力在一次一次的挑战中逐渐扩大规模，暴力机关为了维持着合法性基础，必须在两方面扩张自己的权力：扩大、加深媒体管制和延伸暴力机构的规模。在权力扩张的过程中，民众自由的损害也在不断扩大，政府管控的成本也不断提高，这样的发展对社会有害无益：将成本大规模投资在管控上阻碍社会其他方面的投资；而对自由的侵害则像是压在骆驼身上的重担，如果类似真岛策划的恐怖袭击再次出现，社会动荡发生的几率和规模必然扩大。在动漫的结尾，创作者也暗示了真岛依然活着（如图7），作为一个伏笔，动漫的第二季是否会回应这一困境值得期待，如果没有第二季的话就太遗憾了（那样的话也不错，观众可以自己思考这个问题，给出不同的答案）。

图7:重伤的真岛出现在虚构的“东京”街头（第13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