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戈课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舞蹈，人类该如何活下去？肢体的千言万语要如何表达？关节和肌肉要如何放声歌唱？欢乐的天使如何降临于皮肤？

无酒而醉，随心所欲，炸了身体这座僵硬的囹圄，然后奔月升天。

迫不及待地去跳一支舞，迫不及待去用身体去应和心底的音乐，迫不及待地更换一种与大地相亲的节奏，迫不及待地像坠落的枫叶，像银鸥，像高山榕，像咖啡放出的袅袅热气，像在淡云中穿梭的月牙，像水，像被风拂过的书页……

翩翩起舞，冥冥之中要上Sally Potter这堂《探戈课》。1997年的黑白片，色彩让位于舞步。

夜晚的塞纳河，亚历山大三世桥下，满天星辰，那里的居民也在远眺——于是你们不能不舞；

临别前的戴高乐机场，两条反向的电梯就那如日月般永不交汇，何处再见，何处纠缠的无言，最后的温存甜美——于是你们不能不舞；

只有你们俩的厨房，一把生菜两个西红柿，逐渐膨胀的激情，又怎么会放过这份高贵的沙拉，从清洗菜叶到端盘上桌，无处不是节奏，无处不是诱引舞步出来的妖女——于是你不能不舞。

凌晨的圣叙尔皮斯教堂，德拉克洛瓦的巨幅壁画散发出灵性的光晕，《雅各与天使斗》——“只剩下雅各一人。有一人来和他摔跤，直到黎明。那人见自己胜不过他，就将他的大腿窝摸了一把，雅各的大腿窝正在摔跤的时候就扭了” “你的名不要再叫雅各，要叫以色列；因为你与神与人较力，都得了胜”。人与神斗，胜了。你们俩的争斗，最终以休战告终，学着壁上雅各与天使角力的姿势——你们不能不舞。

探戈，是浓魅妆容下的急促呼吸，是两个肢体与灵魂间的交融、分离、再交融，是引领和跟随，是争吵、和好、再重新开始，是从头顶到脚尖的力度与诱惑，是把太平洋海浪起伏的节奏和伊瓜苏瀑布的呼啸融于华丽的步伐，是玫瑰的红，是红得糜烂红得无法无天，是洗净后天沾染的尘埃留下本能的欲与念，是忘记所有的昨天，然后交出此刻的全部……

从四肢僵硬的入门者到可以走上大舞台表演，Sally的探戈和她一起，寻找、学习、成长。探戈不是Sally身体的舞动，而是陪她认识自我和世界的朋友。

学舞、写剧本、找投资、放弃、构思新剧本，这中间还穿插着她对Verón的爱而不得。难忘的始终是Sally很少失态，练舞受挫的哭声很快被笑声取代了；飞到美国见电影投资人，荒谬的提议令人窒息，结果一场空，又是回到原地，也就利落地放弃了；Verón陪她练舞，是真的欣赏她，还是只是想在她的电影中出演一角？圣诞节失约、淡淡的甜蜜和经常的争吵，Verón明确说要和她保持距离，Sally也接受了，一起跳跳舞也蛮好，绝没有“你为什么不深爱我”的歇斯底里。

这是Sally的酷，四十八九岁的年纪，跳舞、表演、编剧、导演，都胜任了。她的卷发、眼角浅浅的皱纹，纤瘦的身形，和从瞳孔射出的明媚光彩，都令人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个女人是个宝贝。

她在与Verón争吵时说的那句(大意)：All shows that I’m perhaps not good at following. I lead. And you can’t deal with it. 振聋发聩。

向世界展现你的瑰丽吧。展现，把你的东西给出来，无论它是一个想法，一篇文章，一件作品，一张照片，一个计划，给出来。You don’t have to deal with it. You just need to put it on the table and let this world deal with it.

附：

当被问及“在60年代的英国，你作为一名17岁的女性从事电影行业，从中学到了什么”时，波特笑了：“你知道，大多数的安全感都是幻觉，作为电影人，我们需要躲躲藏藏，随波逐流，去有收获的地方。我很早就知道，如果我等着别人给我钱才能去做某件事，我就什么也做不了。”

再附：

片尾曲《I am you》很美。我们为什么相遇？我们是否相爱？Sally 给Veron的一封情书，再多的词语最终只化成一句话——我们渴望合一。

Where did you come from?

你从何处来？

Where, oh, where?

何处，哦，何处？

From earth, from water

从土里，从水中

From fire, or air?

从火里，还是风中？

When we're dancing

当我们正在起舞

Then I'm sure

我便确信

I know I know you

我知道我了解你

From before

曾经

Travelling man,

旅行的人

Man in my heart

一个占据我心的男人

Man on stage,

他站在舞台上

Man of his art.

懂得他艺术的人

Swiftly speaking,

迅速开口

With his feet

附上行动

I hear you, I see you,

我听见了你，我看见了你

Where eyes and ears

眼睛与双耳

Receive the word,

都接收到讯息

There we meet.

我们在那里遇见

Where what is spoken

在那里，被吐露出来的

Can be heard.

能被听到

You are me

你成为了我

And I am you

而我也在你里面

One is one

一归一

And one are two.

一也是二

One is one

一归一

And one are two

一也是二

You are me,

你成为了我

I am you.

而我也在你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