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回答1988

请回答1988 (2015)

9.7

2015 / 韩国 / 剧情 喜剧 爱情 / 申元浩 / 成东日 李一花

我用几天的时间就把《请回答1988》看完了。在几家人轮流搬出双门洞，原本热闹的胡同一点点萧条下去的时候，我怅然若失。这是一部让我非常不希望看到结尾的剧，如果我能每天都在平行世界里看到双门洞那些可爱的人们的日常生活，该多好啊。可以说，在这点上，导演和编剧就精准把握到了人性中念旧的柔软部分，并且将留在过去的双门洞极力美化。不过，一切已然流逝的事物，都难免会在回忆的滤镜中被美化。作为一个生性敏感的人，我本就对身边发生的一切美好事物的逝去感到惋惜不舍，所以在看最后一集时，竟然会眼圈湿润。更何况，过去的，是无忧的童年，是朦胧的青春，人生中最美好的阶段。

我认为，这部剧最成功的地方，就是几乎每一个人的形象都是立体的，但又各不相同。制作者通过这些形形色色生动鲜明的形象，去演绎日常生活中最细腻柔软的部分，抓取常常为我们所忽视，却又深有体会的情感与场景，加以具体化、美化。影视剧对日常生活进行的美化部分体现在，街坊邻里之间，会发自内心地关心关怀，罗美兰会为做病理检查的李一花担心得茶饭不思；暴发户金成均一家，几乎没有任何虚荣自傲的心理，常常把自己拥有的好东西都分享给大家。只有在开头几集中，妈妈们会暗地里攀比谁的孩子和妈妈最亲近，以此互相嘲讽。但这种适当的美化在影视剧中也是必须的，它重塑了现实生活却又不脱离现实生活，满足了我们追求美好的审美理想，让人能够在影视剧虚构出来的现实中释放渴望温情与友善的情感。这也就是为什么，这部剧让我们着迷，让我们不舍。

最真实的人物反而是全剧中我最不喜欢的男性人物——成东日，大男子主义的滥好人一个，负债累累拖垮全家，却每天都要喝得醉醺醺回家，动不动就对老婆发怒，讨厌老婆埋怨自己。我非常不喜欢他的一个细节就是，他每次受了气，就会趁四下无人的时候，狠狠踩烂街坊邻居家门口的煤饼。这种窝囊却又喜欢努力维持所谓“尊严”的人，极其容易将自卑感转化为怒火，然而人又短视肤浅、自私自利，没有本事做出更恶的事情，居然去靠踩坏别人的煤饼来发泄自己的愤怒。同时，他的自卑也体现在老是喜欢“接济”弱者上，他觉得在那一刻，自己一下子成了更弱者的“拯救者”，从而满足他的虚荣心，维持虚假的正义形象，却完全不顾自己家中，受苦受累的老婆孩子。同时，他对老婆子女又有着深沉隐忍的爱，也能够努力工作为了让家人过上好日子，他也有热心的一面，他常常帮助他人，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出于一颗善良柔软、懂得恭请地心。他被非常好地塑造为一个生活中随处可见的“平凡人”形象。

这部剧笑点不断，每一个努力生活的普通人，都如此的可爱。同时，它也泪点不断，几乎每一集，都能让我红了眼眶。日常生活中那些难以被察觉的细节，被巧妙地呈现在眼前，还有来自角色的事后追忆式画外音，让我们不禁去思考自己与父母、兄弟姐妹、爱人、友人之间的关系。宝拉的婚礼上，爸爸坚持穿着她买给自己的不合脚的皮鞋，德善悄悄蹲下，在爸爸脚跟垫上纸巾，爸爸沉默而执着的爱，女儿的理解与关心，亲人之间无需多言的默契，都呈现了出来。爸爸离世的善宇，没有人教他如何刮胡子而弄伤了自己，妈妈的无声抽泣。亲人的离世，是氤氲一生的潮湿。善宇与妈妈无意间产生的隔膜让青春守寡、敏感细腻的妈妈伤心难过，他抱着妈妈一个劲向她道歉，心疼地抽泣，他没有什么自己的梦想，妈妈的梦想，一直就是他的梦想。那些“过分”懂事的孩子们，又默默承担了多少本不属于自己的沉重和酸涩。正峰的病床外面，永远勇猛坚强的豹子夫人也会抱着医生哭个不停；听见阿泽遇到意外的新闻后，平素冷静镇定的父亲疯了似的徒手破开铁锁，只为了获得孩子的一线消息，因为孩子永远是父母的软肋。善英在卫生间发现妈妈偷偷留下的信封，里面有一些钱，还有一张留言，让她去买点好看的衣服穿。不要忘记，似乎永远努力为子女奉献自己的妈妈们，其实也是受妈妈疼爱的子女啊。奶奶死后，爸爸和姑姑们似乎并不是很伤心，他们与前来吊唁的人谈笑风生，炫耀着自己的生活成就，只有当深夜归来的大哥打开门，四兄妹抱在一块时，才能哭着向上天索要自己的母亲。成年人的盔甲之下，是千疮百孔，妈妈离开了，流浪的心自此就没了归处。

这样细腻的呈现有很多处。为人子女，这部剧最让我动容的地方，是那些懂事善良的孩子们。爸爸战战兢兢地询问阿泽是否允许让他找一个相伴余生的朋友，阿泽温暖地笑着点头，爸爸也要过好自己的人生。看似冷漠的正焕，能够敏锐地感受到父母的情绪变化，让父母感到自己正在“被需要”。善宇不接受阿泽爸爸，不是因为他不喜欢叔叔，是因为他觉得“对不起爸爸”，他不接受一家人迎来新的变化，是不希望爸爸被他们永远抛弃在过去里。但他最终也为了妈妈和妹妹的幸福，与想象中的爸爸对话，爸爸说，自己连妈妈需要时站在她身边都已经做不到了，因此希望有个人能够陪伴妈妈。宝拉住在窄小杂乱的房间里准备考试，妹妹送来花蟹，看见姐姐的景况红了眼圈，爸爸在家吃的只有花蟹腿，而打开饭盒的宝拉，吃着花蟹肉，定在那一刻全然感受到了来自家人的支持。

孩子们之间的友谊则令我羡慕。人生在世，得一良友相知相伴足矣。他们知道你最真实的一面，甚至了解你全部的过去，你需要时，他们会无条件选择与你站在一起。我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发小早就已经不再联系了，随着人生进入全然不同的轨道，友情就脱了轨。所以看着剧里常常聚在一块的他们，只感到这理想中的友谊，过分美好。他们有着共同的“据点”——阿泽的房间，每个人都可以随时推门而入。随着做着不同的梦，但他们睡在一张地铺上，吃着同一碗泡面，听着同一张录像带。看见阿泽的鞋带开了，正焕会极其自然地蹲下去帮他细心地系好。这样的友谊，现实中真的能够一直存在吗？我们一边怀疑怅叹，一边沉浸在这份被构建出来的美好中。

但这部剧也有一些让我感到不太舒服的地方，制作者始终无法克服男性中心主义的创作视角与迎合观众的固定套路模式。

比如，德善的两个好友，设定都是长相不太好看的女生。德善说在她眼里，她们就是张曼玉和王祖贤，但当“被骗”的娃娃鱼看见她们之后，一脸失望和嫌弃的表情，然后扬言要好好和德善算账。后来家庭优渥、戴着牙套的张美玉对德善说：“长得丑才是原罪，穷算什么，你很漂亮啊！”这句台词让我更加不适。她们的选角大可是普通女孩模样，并且她们的名字也不必与王祖贤和张曼玉挂钩，仿佛她们的存在，就是为了衬托女主的相貌，或者用于产生反差的戏谑与诞生笑点。好在后来正峰对美玉说：“美玉啊，你也可以张嘴大笑的，因为你笑起来更美。”到了这里，我才终于感到舒服一些。

最为致命的地方在于，我觉得制作者对于恋爱心理的刻画与把握都是不到位的，女性的爱情，仿佛都没有太多铺垫而兀然诞生于性别差异开始展现、男性向女性展露自己的性别魅力的时刻。比如引发了太多争议的，阿泽与德善终成眷属的结局，之所以争议颇多，就在于前大半部分，德善对阿泽的感情都与其他伙伴对阿泽的感情差不多，怜爱与照顾，他们都习惯于把阿泽当作一个需要照顾与关爱的弟弟，唯一一个双门洞的需要保护的“天然纪念物”。何时发生了重大转折呢？我印象中有这么几处，1、沙滩上球飞来，阿泽用身体护住德善；2、阿泽一把抱起了脚趾受伤的德善飞奔；3、阿泽与德善躺在一块时，轻吻了德善；4、阿泽一路奔跑赶到被放鸽子的德善面前。“爱情”的逐步产生几乎都建立在，阿泽把德善当作一个“女人”而不是“朋友”来看，而面对困难的无助的德善也在被保护中感受到阿泽作为一个“男人”的力量。其中非常关键的是第三点，我不清楚为什么德善会在阿泽让她离开并入睡之后，情不自禁地躺到他身边，两人同时睁开双眼，进行“命中注定”般的浪漫一吻。这一幕像极了韩剧中常见的浪漫套路。或许是青春期的德善暗生情愫，她渴望着来自男性的力量继续保护与笼罩自己，所以才会躺到阿泽身边。总之每一点，都难脱“灰姑娘与白马王子”的模式。有人说，种种细节表明，德善也是一直都默默喜欢阿泽，对他有不同的情愫的。但我似乎觉得双门洞的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对阿泽有着与其他人不同的对待方式。又或许导演对此铺垫实在太少，甚至阿泽在前半部分中戏份都很少，只是一个一直在下棋的“天然纪念物”，我没有看出太多。

即使是许多人一直在嗑的“焕善”cp,我也始终没有看见德善在这段“惊天动地”的暗恋中的主动性。他们之间的情愫暗生于墙洞中紧贴着那一次之后。说实话这个场景我没太看懂，导演是想表明，他们通过身体的密切接触，感受到了懵懂的性意识，所以才产生了较之前不同的情愫吗？神经大条的她先是在朋友们的指点下察觉出了正焕对她的不同，然后小心翼翼地做着求证，渴望得到回应。发现回应“中断”或不明之后，她感到十分伤心。不论是对善宇、正焕，乃至阿泽，德善都是“惊喜”地去发现他们对她的不同，她是个缺爱的孩子，“被人喜欢的感觉”是青春期的她所需要的，是得以在朋友面前炫耀的“资本”，而不管这个人是谁。阿泽的最终成功，是因为他的“喜欢”始终最为明显大胆。

有一个评论说的很对，正焕其实不过是一直在用他的“感天泣地”的暗恋来感动着自己，而很遗憾，感动的，也只有自己。他始终没有真正地去了解德善，了解她的缺爱、她的敏感，然后给她她需要的。所以当他表白失败后将那枚戒指留在餐厅之后，他与自己达成了和解，这段漫长的爱恋，也就到此结束了。

德善通过“别人的喜欢”来构建自己脆弱的世界，那么我们再来对比一下看，男性是如何构建自己的世界的。当阿泽与正焕知道彼此成了“情敌”之后，为了“伟大”的友情，他们各自选择了退让，成全对方。缺爱的德善也被阿泽放了鸽子。她刚刚萌生的情愫就这样被男性友谊的熊熊火焰所替代，在情感中四处碰壁的她，一次次成了男性同谋下的玩物和牺牲品。当五年之后再次相聚的时候，相亲无数的阿泽发现还是德善最“适合”自己，而情场失意的德善，也在最“脆弱”的时候被阿泽拯救。正焕借此看清了自己的缺点——犹豫，随后就快速与这场感情进行了和解。阿泽与他相见，男性之间再次达成共识。阿泽成了最终的胜利者。

从友谊升华为爱情的感情固然让我感动，但我更想看见的，不是德善被男性一次又一次的犹豫“伤害”、被一次又一次的“拯救”救赎、被一次又一次霸道又温柔的吻征服，而是如娃娃鱼所说，认清“你自己喜欢的是谁”，然后大胆地展现自己的喜欢。

“吻戏”在韩剧中的重要地位不言而喻。正峰与美玉之间的爱情，在见面第二次后，就被正峰果断的一个吻所加固，多年离别后再次重逢，美玉嘴巴上蘸了奶油，正峰直接将嘴亲了上去。他们之间“一见钟情”式的爱情固然果敢明快，但何时能由女性承担那个主动勇敢地吻上去的角色，而不是陷溺于男性之吻的甜蜜漩涡中“坠入爱河”的角色。

还有宝拉与善宇的感情。同样的，导演和编剧对宝拉又抗拒、划清界限到主动接受善宇的感情、甚至在分手多年后卑微求复合的情感变化，依旧变现不足。我们只能看见善宇前期“死缠烂打”般的主动性，但是看不见宝拉的。“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还没上岸的宝拉就提出了和善宇分手，并一步不回头地离开了善宇，然后伏案痛哭。这种“谈恋爱会影响学习”的俗滥论调不知道何时才能结束。宝拉“蛰伏”多年后成功当上检察官，却在与善宇重逢后就对当年的感情念念不忘，寻求复合的机会。难道她现在就不怕谈恋爱影响工作了吗？并且当年的恋爱中占据主导权的宝拉，立马成了弱势的一方，而善宇则成了“要复合可以，可是你必须先答应我三个条件”的一脸冷漠强势的一方。宝拉为了善宇改变自己，甚至从认为“自己最重要”到接受了善宇“从此你要让我成为你人生中最重要的部分”。不知道是否是字幕翻译的问题，我看见善宇提条件时，一开始就加上了“最”这个程度副词。如果没有这个“最”，那么还算合理，曾经善宇与前程相比被残忍舍弃掉了，当然会想要提高自己的重要性，而在一段良好的关系中，显然需要双方都把对方当作生命中重要的人去关注。但你是否能真的在我的人生中成为重要的一部分，我相信需要在真正的相处中渐渐培养，优秀的宝拉也必然能够给出正确判断。当“重要”成为一种条件，就会变得沉重起来。

我发现善宇一直都习惯于给自己、也给对方强加沉重的“枷锁”，热烈追求当时有男朋友的宝拉时。他给自己背上“孝子”的枷锁，任何使妈妈受苦的举动都是不被允许的，妈妈只能背着他偷偷去打工，还胆战心惊怕惹他生气，可见这不仅束缚了自己，甚至也苦恼了妈妈。他叫宝拉“不用在意”自己的举动，却不知这种举动本身就给宝拉造成了困扰。而交往之后不久，他就将父亲的遗物送给了宝拉，好像就此认定宝拉是相伴一生的人，着同样给宝拉造成负担，甚至或许这种过分“沉重”的感情与考试升学的负担叠加在一起，让宝拉无法同时承受，才会选择分手。

作为男性的编剧和导演，欠缺对女性情感经验的把握，这也是令人无奈的。同时，他们又刻意迎合观众，陷入烂俗肤浅之中。

爱情线是剧中塑造得最失败的。比如中年组的设置，在我看来就是极为失败的。贯穿剧集中时不时就出现的中年组，不仅演员的表现没有做到与少年组相符，而且过分刻意。比如中年阿泽的长相气质与少年阿泽完全不同，甚至更接近于正焕，前半部分中年阿泽的举动也似乎在将观众导向他是正焕。这引起十分无谓无聊的“猜老公”现象。到了后半部分，中年阿泽的身份被一张合照明朗揭示出来，这才不再遮遮掩掩。很明显，这种转换就是刻意设置的，为了造成所谓“反转”带动观众的情绪。我认为如果想引导观众自然地从“焕善”转向“泽善”，还不如将心力更多放在青年组情感情绪的细腻表现上。中年组也不是不能有，毕竟全剧其实就是德善对于在双门洞度过的青春岁月的一次回顾，有了中年德善的出现，这种追忆的性质会更为明晰。但中年组的设置，绝对不是为了配合“猜老公”的，中年组与青年组之间要体现岁月变迁的时间感需建立在中年组与青年组之间的承续性上。

反而是亲情线始终“在线”。宝拉与家人关系的前后转变，德善对于父母、姐弟的情感转变，让我们看见他们完整的成长过程。

总体来说，《请回答1988》之所以能够成为经典之作，就在于它将笑点和泪点巧妙融入剧情的推进与细节的呈现上，并把握住了过去时代里温情的氛围，建构了一个鲜活而平凡的平行世界，给生活在钢筋水泥构筑出来的冰冷现代城市之中的我们，带来一些来自1988的慰藉与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