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因的反叛

看《无因的反叛》时，忍不住想到前段时间看的另一部电影《春天不是读书天》。两部电影的共同点是都有着极富魅力，叛逆的高中生男主角，但电影的情感基调截然不同，把它们放在一起说说感觉会很有意思。

《春天不是读书天》是一出轻松滑稽的小品，故事舞台是拥有晴朗天空的芝加哥，男主Ferris Bueller叛逆，鬼点子多，乐于助人，是整个高中的icon。整个故事就围绕着他用各种骚操作骗过父母老师，成功带着基友妹子逃课出去玩耍的一天。这部电影里最大的丑角是他们的学校主任Edward Rooney老师，他想尽办法阻挠Ferris的行动，甚至悄悄潜入Ferris的家中企图戳破他的装病谎言，最终却落了个无比狼狈的下场。故事结局里Ferris靠着自己的聪明胆识，疯狂玩耍一天后还没有在赶回家的父母那里露出破绽，算个喜剧结尾。

而《无因的反叛》则要沉重得多，整个故事是Jim, Plato和Judy三人的际遇。他们都有自身家庭造成的心理问题，开篇就在警察局青少年管教所相遇，后面因为机缘巧合成为了朋友。但这场青春的叛逆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他们的生活都笼罩上了无法驱散的黑云。

《春天不是读书天》和《无因的反叛》其实都反映了教育问题与青少年成长状态，前者探讨学校教育，后者注重家庭教育并且意图更为明显。《春天不是读书天》里把学校塑造成了一个非常枯燥无聊，压抑青少年成长的地方。课堂上老师讲课宛如念经，下面的年轻人全部无精打采昏昏欲睡，和逃课出去几个人的生龙活虎神采飞扬形成鲜明对比。而这一切问题的一个集中反映是Rooney老师，他是一个那种完全传统的，目标就是把学生“管好”的老师。当学生有了什么特别的个性，脱离了他设定的规则轨道或者有了反抗他权威的心思，他会毫不留情地打压。而不把这一切放在眼里，不在乎他的权威的Ferris Bueller就成为了他的天敌。电影给Ferris Bueller装上了无与伦比的运气和小聪明，把一切尴尬冲突化解，成就了一部完全的喜剧。

可以说，Ferris Bueller作为一个聪明神通广大，喜剧意义的男主，一定程度上消解了影片背后隐含的教育对于青少年成长影响的残酷性。Ferris的基友Cameron则是一个用来和他对照的人物。Cameron并无Ferris的轻松和神采飞扬，他更像这个年纪的普通少年，为压抑的学校教育烦恼，为严苛的家庭恐惧焦虑，为自己的未来迷茫，“整个人过于紧张了”。Ferris为了让他放松快乐，站在花车上给他表演歌舞。影片高潮后Cameron经历纠结后毁掉父亲最宝贵的车，决心不再唯唯诺诺而是直面父亲，承担起责任，这一幕倒是我心里电影最精彩的地方。

《无因的反叛》中的Jim Stark则完全不具有Ferris Bueller那样传奇的喜剧色彩，他成长的叛逆与痛苦更加真实触动人。男主角Jim Stark是个极具魅力与矛盾的混合体，从他身上可以看出青少年在痛苦压抑之下的脆弱扭曲，同时也会体现出真诚带来的无与伦比的善良强大。影片里多次提到他是一个“act sincere”，这种奇妙的特质让他在一众“不良”青年中脱颖而出，受到同辈的倾慕，另一方面，这份对真实的渴求也注定了他与他家庭的关系只能是一个难缠的死结。

Jim Stark的家庭里父母的性别角色与传统相比发生很大调转。母亲强势控制欲强，父亲则唯唯诺诺，不敢对母亲说一个“不”字。Jim好像在他父亲身上看到了自己，他唯恐被说是“chicken”，这个词总能深深触怒他，他想到他的父亲，恐惧自己再也不能成长为一个“man”的事实。在这个过程中Jim一直在反抗，他愤怒地想让自己的父亲“站起来”，为了自己，去面对母亲；他不顾家人反对去参加“chicken run”，想光明正大地解决与当地青年的纠纷而不是一味逃避了事；当“chicken run”出了事，他的第一反应也是去警局报告，哪怕要和劝他不要出头的父母决裂。Jim的父母当然爱他，关怀他，但他们所追求的那种近乎虚伪的体面、安稳的生活完全不是Jim想要的。Jim不会听进父母所说“十年后这些都不算事”诸如此类的话，只有空虚的现在，不会堆成有希望的未来。Jim所做就是去打破那层虚伪的空壳，去建立真实而正确的现在。

Jim的另外两个伙伴都受着家庭问题的困扰。Judy被父亲羞辱控制，染上了近乎病态的恋父情结；plato被父母抛弃，有严重的心理问题却得不到有效的干预。这三个人短暂地依偎在一起，同龄人竟组成了一个“家庭”。Plato把Jim和Judy当成父亲母亲一样依恋，幻想在乌托邦里和他们幸福地生活，享受从未有过家庭的温暖。当这个幻梦破碎，心理上的强烈应激反应让他陷入无可挽回的冲动绝望之中，这场反叛最终成了一个悲剧。

无论对于Jim Stark还是Ferris Bueller，以及他们的同龄人们，所谓的反叛，不过是一种对成长中必经空虚的填补。无忧无虑的童年已经远去，父母老师许诺的未来还是一片迷茫，唯有当下的刺激或是感情是真实可把握的。尽管他们的确是短视、脆弱、常常犹疑不决，但这段可以自己慢慢梭巡，慢慢找到自己面对自己的时光，不也最珍贵的吗？只是青春的残酷就在于，有的人可以最终顺利穿过迷宫，长成像他父辈一样成熟可靠（也大概无聊）的人，有的人兜兜转转也找不到自己想要的灯塔，便永远留在那个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