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森林

预警：贼！老！！长！！！断断续续写了一个月，以写代想，定稿时已完全不是最初观剧的单纯印象了：中途一再调整，力求“同情之理解”，简直像一次洗礼。

缘起：我会留意各式各样的女儿救父的古代故事，比如缇萦上书和木兰从军。小永检察官恩秀的事，同样发生在东亚，但却发生在现代，内容也具有职业女性全程“依法救父”的现代性，兼细节生动，结局意难平，是个不可多得的分析样本。

永恩秀不是天使也不是魔鬼，更不好随意给她贴一个“孝女”的标签——她在有限的生命中努力活出了她自己，曾目睹希望却旋即被扑灭。在剧中她是配角，若还原永家人的故事，恩秀是台前绝对的主角，其父永日载则种下前因与见证后果，其母则丰富了情感联系。

我先尝试从永恩秀作为涉世未深的青年女性、作为胆大妄为的新手检察官与为父亲着想的独生女儿等角度，讲述她的故事。

A面：“我家恩秀啊……”

1.保护

“我家恩秀啊……”她爸跟人这样讲，说她看似成年了立业了却还单纯如幼犬，拥有知识与头衔却未经世事磨砺，单枪匹马以为可以走正常法律途径给父亲平反，却不知惹上黑心财阀的话根本不是对手。一句话，她爸怕她受伤害。

永恩秀之父永日载不是一般人，法学教授，学识人品俱佳，学而优则仕，晚年坎坷，被陷害成受贿而遭千万人辱骂（是的，现代版故事里是有“网暴”的）。恩秀明知道父亲不是贪官，也隐约知道是谁害的。她眼看着父亲不声不响闭门不出，心境与身体一天天大坏……她拼了，决意从事法律行业。

父亲看女儿，满满都是爱，但关心则乱，评价不都对。永日载作为是专门培养法律人的研修院中的资深教授，满门桃李，官至法务部长官，后遭打击而心灰意冷，作为过来人，对“知识和头衔”已看淡。但检察官的“知识和头衔”又岂是常人容易获得的呢？小永算是子承父业了，却“承”得并不简单：从小就受人羡慕以为家世是她的捷径，实则因为父亲廉洁自律而并未获得特殊照顾，一直生活得很朴素——甚至三年前父亲被诬陷时，小永是个“乳臭未干”的考生，没担当的男友还跟她分了手。顶住压力的小永一路坚持，才得到这个能够施展才华也方便为父伸冤的职业，这样的“知识和头衔”多么来之不易。

在老父亲眼中女儿永远该受保护。永日载将女儿说成是“幼犬”，是想将女儿托付给自己以前的学生、后辈黄始木检察官来保护。一是因为较为信得过这人品格，二是因为黄始木和永恩秀是同事，更确切地说，实习期的永恩秀被分到了黄始木办公室学习，是走得近的前后辈关系。

在带永恩秀实习的前辈检察官黄始木看来，小永并不需要他特别保护。黄始木对永日载说，永恩秀现在是独当一面的检察官了，不是什么弱女子，再说所谓的“保护”即不让她接触人间险恶，其实是种控制，他无意也无法操纵别人的人生。永长官心焦，觉得自己管不了女儿也没有了权势，走投无路又信不过别人才只好来拜托小黄，结果年轻人一个两个都这么犟。黄始木看似当场回绝，却也记挂在心，他知道永日载老先生的德行和委屈，回绝的同时也表了态：操控她是做不到，也就能给她挡个刀。后来在调查大案时，黄半是怀疑永恩秀做事夹带私情缺乏理性，也半是希望她避开险情，于是将她排除在团队之外。

作为较为了解永恩秀秉性、经历与职业能力的父亲与前辈，他们的判断中都有对的地方，他们希望永恩秀远离危险、置身事外的举措虽不乏善意，但“无巧不成书”，永恩秀还真就“初生幼犬不怕虎”，莽撞自信，颇具野心，更敢行动。为了实现心愿，面对周围善恶难辨的重重阻力，她以仅有的“知识与头衔”一意孤行，竭尽所能。故事终了，我们记住了她，认真工作却屡遭挫折，努力查案但误入歧途……过程中固然是一门心思在为父亲的事而努力，但也明明白白展现了她有职业抱负及个性坚毅。这有利有弊：她利用职业权限而不择手段，但这都还是在法律的框架内，以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或大胆求证）为法律武器；而作为法律人，她的选择又几乎是最冲动决绝的，外柔内刚，不计后果。

2.驱动

永恩秀入法律行，既来自父亲的常年熏陶，也基于“家道中落”后自己的心结。日常工作归日常工作，她总体上的职业驱动力，还是在于找机会查清父亲被构陷的真相，还父亲以清白，驱散家中阴云。这也就导致了她行事作风中的矛盾：时常显得急进、公私不分，态度积极但靠不住。旁观者固然该理解和同情她全家；却也同样该接受的是知晓她过去、关注她从业的前辈的疑虑：新手加心结，使得永恩秀在很多场合的言行举止都显得刻意，在相关案件中可能是知情人甚至嫌疑人。如此当然不符合对客观公正法律人的理想期待，但正如纯粹的“经济人”不存在一样，上哪儿去找一个真正“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法律人呢？

从头说起，永恩秀的实习单位，是问题重重、涉嫌集体贪渎的西部地检，其主要领导曾是被她父亲的得意门生李彰俊。但李因为娶了财阀会长李允范之女，在纠察财阀违法方面难免束手束脚甚，三年前更因维护李家人而在永日载长官蒙冤方面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永日载对内情虽讳莫如深，永恩秀却不能不怀恨在心。她入行实习竟然是分到了李彰俊时任次长的西部地检，即便是个近距离观察仇人的机会，恩秀还是怕父母担心，也就不敢跟家里明说是在哪里实习。皆因永日载名声受损后闭门不出、心绪不佳，小永好歹瞒过了实习期。但她作为正式检察官接的第一个案子就惹来大麻烦，媒体的负面报道也自然被父母知晓了；她的冒进与反常也招致前辈黄始木的更多关注，适逢永日载生病入院，黄借机探病并打探消息，这一走动，才有了老父亲前面的托付。

站在永恩秀这边看，她父亲被揭发出在家收了一大箱钱，但从永家人的角度则是永日载回家发现箱里是钱后立刻找来送箱子者，原物退还。然而永家当时住一楼，待拆迁的小区里监控不全，门口的监控显示送钱人是空手出来，当时的调查更是相当草率。永恩秀不服，千方百计搜集证据想为父伸冤，急切与仇恨同时蒙蔽着她的双眼，处处引导着她将李彰俊作为假想敌。即便她行为不逾矩，心术上，也不能不说是以公职而报私仇。

比如，她得知当时的“贿赂”巨款出自富商朴某，此人据称曾“赞助”过不少检察官，也因此而横行霸道、逍遥法外多时，但现已破产，对受贿者自然颇有怨言。于是有一晚，小永用单位电话私下约谈朴某，劝他说出真相，朴某不以为然，匆匆不欢而散。朴某次日被刺身亡，嫌犯是到朴家修电视、有犯罪前科的姜某。虽然黄始木最先接触案件，但李彰俊却授意把案子派给刚结束实习的永恩秀。在前辈黄始木的帮助下，永恩秀搜集到了视频监控等证据，又被人怂恿着通过出庭时的“突袭举证”而成功将姜某的入室抢劫杀人罪名钉死。熟料朴某的死也并不简单，姜某在狱中自杀鸣冤，舆论大哗，新人永恩秀惊慌失措。而发现视频证据虽非伪造，但内容有实质疑点的黄始木为了查明真相，主动承担破案任务，上电视节目立下限期破案的誓言。这里要注意的是，永恩秀虽然感激前辈援手，但在黄重新开始调查的前半程，她一直隐瞒着“前一晚见过死者并发生口角”这件事。这也是她行事急切的一个表现。

涉嫌行贿“赞助”高官、谋求不法利益的朴富商已死，随即又发生了朴某指使下搞色情“招待”的少女金某被刺重伤案。永恩秀更坚信死者伤者身上有能解开自己父亲被诬陷一事谜团的钥匙，她想展开调查并及时了解前辈查案的进展，她心里有既定的故事走向，并努力寻找能验证自己想象的材料。

关于人的命运能否被改变，有一种看法是说，命运都是既定的，其终点早有定论，过程则有一定弹性：人越努力，命定的终点就会来得越快——反之，如果不去争取，甚至逃避，既定的结局也终会到来。这想法当然灰暗，却正适合剧中小永的一生：永恩秀（1991—2017）。剧可以回看，眼见她露怯、心虚、焦虑与孤注一掷，观众摇头道法律人也未能免俗，成见太深，感叹她还是太年轻，又惋惜她壮志未酬身先死……但故事中人，只活一次。她用尽全力抓住希望，抓住又落空，落空了又继续努力，直到最后一刻。这种年轻鲁莽，不能不令人动容。

3.信任

老父亲担心她遇险，前辈烦她干扰调查。在信息不充分情况不明朗时，永恩秀的心结与隐瞒，甚至她探讨案情的急切与试探疑犯的大胆，都被认为是疑点：从人性底线着眼的黄始木认为，不惜一切想给父亲平反的人，不惜自身安危，也就可能罔顾他人性命。

“对自己狠一定对别人狠”，这种逻辑能否成立呢？保守的法律人持坏人逻辑，倒也无可厚非。永恩秀始终没有获得前辈的完全信任，在针对由系列案件引发的检察官贪腐问题调查即组织特检的当口，负责人黄始木调集人手时全然不顾永恩秀的渴望与自荐，坚决将她排除在外。怕她关心则乱、靶向调查，这合乎情理；换个角度，这固然是对案件负责，也不失为对失了公心的永恩秀的检察官职业生涯的一种保护——以免像她接手后急于告破的第一案一样，再出什么问题。

说到这里就必须承认，现实中无全知视角，剧中人的信任真是个大问题。从永恩秀的角度，她信任父亲绝不是贪官，既是基于亲情，也是从小到大从未见父亲以权为家里谋私的第一手观察。但这种结合了骨肉亲情的近距离观察，外人并不具备条件。甚至永日载当初有冤，更成了永家人现在报仇犯案的动机。冷静的黄检察官脑子里的嫌疑犯名单很长，长到把永恩秀和永日载都包含在内。对此，永恩秀既想取得前辈信任以便更好地了解查案进展，又不甘心为了撇清自己而袖手旁观。洗刷父亲冤屈是她的第一要务，而查证幕后指使者的罪恶则是有效途径，于是她一方面对父亲旧案中仅剩的知情人金某（朴某指派送箱子到永家的人，案发时声称将钱送到，并未退还）展开独立追踪，一方面绞尽脑汁想将嫌疑引向一直以来痛恨的涉嫌贪腐勾结财阀，借势升任至西部地检检察长的李彰俊。其实在这一点上，永家父女二人也产生了分歧，永恩秀偷听到李彰俊有作风污点，以为找到了李杀人灭口的动机，为此还冒险试探了其他嫌犯；永日载却基于对李早期职业、秉性的十余年的观察了解，共情李在财阀家属与检方角色冲突间的苦衷，判定李做不出杀人大罪，真正的大奸大恶之徒是李的岳父、利欲熏心胆大妄为的财阀会长。而先广撒怀疑之网再努力求证排除的黄始木则反思：立场不同的各方，都只是随心愿将嫌疑投向预想之人。如此结论先行，所谓的证据岂能不片面。

是否信任、因何信任及关系亲疏，在案中可视为另类的“信息不对等”。对于旧案，除当事人外，永恩秀的了解较他人充分：基于对父亲品行的信任，基于父亲声誉蒙尘对全家的打击，基于富商身上牵出的一系列贪腐隐情似乎足证对手的邪恶与强大……这样看来，永恩秀的努力从外部看来虽不无假公济私之嫌，但她本人却深信不疑自己的方向确定无疑代表了正义，她以为自己的“隧道视野”就是唯一正确的方向，也失落于前辈的不理解和父亲的态度消极。若易地而处，谁说我们就不会心急如焚呢？

初出茅庐的永恩秀，坚持中透着天真。调查的后半段，形势逐渐明朗，黄始木步步为营，想透过朴某等，深挖政商勾结的腐败根基。给前长官永日载正名，是特检的阶段性收获之一。永恩秀以非特检成员的身份，在跟踪证人方面也起到了些许作用，尽管被黄始木指责为鲁莽，永恩秀却为证人终于吐实而开心。她接下来对查案的关心，让位为进一步还父亲清白。而在特检众人依然面临复杂任务之时，永恩秀却过于乐观地估计了形势：她正是凭借着对“知识和头衔”的自信，想要为父亲旧案申请再审，以为有了站在自己一边的舆论，就可以推动司法纠错。永日载并不这样认为，而事实也恰恰如此：再审申请被驳回，永恩秀的好心情没有持续多久。她激愤到找已经升官从政、离开检察系统的李彰俊大声质问，当然是无果，痛哭失声。

接下来，跌跌撞撞迎来过空欢喜的永恩秀，即便不能说是越挫越勇，至少也还没有退缩。再审纠错不能如愿启动，正说明错案的幕后推手还在发力。于是她擦干眼泪穷追不舍。黄始木追查的系列案件中，行贿者朴某已死，但朴某资助的色情交易者、高中肄业的少女金某被刺重伤未死。永恩秀无意中目击黄始木家门口有可疑陌生者，又偏巧在加入特检聚餐时得到关于伤人者的线索，这时的她似乎成熟很多，也许是体会到证据的重要性，也许是由于线索太模糊，她当场并未声张，聚餐散后她回到家，在灯下久久地琢磨。次日黄始木找她来辨认监控录像中出现在他家附近的可疑人士，永恩秀察觉到他有所隐瞒，担心前辈有危险，又因为偷听到黄对特检同事说起永日载只能纸上谈兵，手中应握有能打击到财阀的证据材料，却顶着污名隐忍不发。永恩秀回想起家中父亲流连之处，突然回了趟家。

这一去就是她人生的最后旅程。

永恩秀在家找到了能帮到特检组的材料，再想找黄始木面谈，还没来得及约定时间地点，不巧撞见财阀派去到永家打探情况者（与昨日去黄家的可疑人士是同一人）。此人怕被永恩秀认出来，慌忙控制住永恩秀，最终为了干扰调查，将她挟持到金某住处并模仿金某案手法杀害。

关于是否有“死后的世界”，一种独特的观点是说，死后的世界必然存在，比如永恩秀的葬礼上可见，照片中的青年女子笑得那样甜美轻松，不同于本人工作中的心事重重，而她的亲友与同行，或悲痛或郁结，对她不能忘怀。属于她的世界已不复存在，关于她的故事则依然在剧中世界展开。真凶们最终浮出水面，包括前两次预先设计过的杀伤，包括后一次对永恩秀的突发杀戮，行凶者与操控者，也都付出了（不一定足够的）代价。也算是给到永恩秀本人一个公道，只是，生者的伤害始终存在。

为人父者、饱经风霜的永日载在开篇的担忧，算不算终于应验？永恩秀似乎本可不必死的，按永日载的保守谨慎逻辑——只要同在西部地检的黄始木能管好她、瞒着她、拦住她，好让她远离危险。但葬礼上黄始木面对永日载的指责竟然大声反驳，不像此前较为风平浪静环境中谈话相对平和，此时特检被迫走到终点，加上永恩秀的死，激愤到了顶点的黄始木质问永日载，逃避法律人的责任而向恶势力妥协难道就是保护家人的方式么？而对于险恶的办案环境及永恩秀遇害的内情，永恩秀母亲也许“被保护”而蒙在鼓里、也许顾不上关心，她只是痛苦大叫“别说了”，打断了这场同属“保护者”的老者与青年的对峙。

正如永日载的指责纯属迁怒，黄始木的反问也未必有理。相比黄始木接近理想检察官形象的刚正不阿不屈不挠，相比永恩秀的偏执化的天真热忱穷追不舍，对于对手的狠辣与职业之风险，永日载有更深层的顾虑，而过往事实无不证明这些顾虑的合理性。接下来会从“女儿救父”中父亲的角度，来观察这个故事中的更多面向。

在视线从永恩秀身上转开前，请再多观察一下这个女孩。她的身上，她的一生，除了“救父”，还有年轻、努力、认真、好学与生死等关键词——唯独没有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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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她在剧中的年龄设定是90前，作为法律人来讲，初出茅庐还太年轻。也侧面说明她是“学霸型”，不愧是检察官“最强大脑”，法考之路应是顺顺利利一考即中。即便有法学教授父亲的熏陶，有家学渊源和关系网（毕业于顶尖法学院的校友关系），但也少不了本人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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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力。她短暂一生中最强大的外部影响就是父亲的社会身份和名声：教授的女儿或“长官的女儿”。从小到大一直在父亲的盛名光环下受人羡慕，一朝遭变，她痛心父亲被污蔑，连带承受父亲的精神苦痛，更因为年轻冲动，这屈辱在她的感受中更鲜明。一个自尊自信不服输的年轻人顶住压力入行，应是抱持着两大目标：证明自己，恢复父亲清白。一定程度上，两个目标殊途同归；通过自己的专业能力，为父亲正名，是她把握人生、重塑自信的最难走也最必要的路。

恩秀是在父母关爱下长成的青年，父亲提供了正直楷模的熏陶，母亲提供了不离不弃的示范。父亲蒙冤后她虽经受打击，但以年轻生命体味事件冷暖，更多的还是暖。她感谢前辈照拂，即便前辈冷面以待，但她出于某种敬意与好感，总希望证明自己、得到前辈的肯定。她的死对黄始木的触动之一，是自己竟从来没有放下顾虑，对这个无条件信任他、始终想要得到他信任的后辈，报以全部信任——她没有犯罪，只是急于求成，最期待的自己被完全信任与彻底还父亲公道两事，至死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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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真。职业原因她成天都是黑白灰正装很素淡，检察官的工作场合几乎是“去个性化”的，居家则显得很温馨。她插手切己案件和怀疑仇人的执拗似乎并未体现在生活中，回到家她是个非常暖心的女儿，照顾病弱父亲，做家务，挣钱养家，医院陪床时带上法律文书看、逗父亲开心，偶尔跟妈妈撒娇说想吃做起来怪麻烦的食物。去韩汝珍警官家里做客，也勤快帮忙切水果摆盘。

说起来，年轻的心事重重的检察官永恩秀不开车。她挣钱养家，每天地铁，单位到家两点一线。参加特检组的聚餐那次，算是少见的社交了，毕竟她选择这份职业，又定下高难任务，承受极大的压力。而唯一提前回家那次，撞上了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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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学。除因家庭原因造成的“被害妄想”每日心事重重、遇事冲动不计后果之外，新人永恩秀受环境熏染，也在身边前辈影响下成长。她第一次庭审，即便逾越程序守则，导致结果上出了问题，在有些地方也还是精心准备的。对面的辩护律师经验丰富，但她从容对待。被怂恿选择“法庭突袭”的举证方式，也无非是太想赢且坚信黄始木的前期调查，并不怀疑矢口否认作案的被告便是见财起意而杀人后销赃的真凶——既然是抓到真凶了，顺利定罪的结局可证成手段有效。不料出了问题，永恩秀的注意力又一度被引向“幕后操控”。但我们认为是她“不正常”不知反省，其实她也在改变，尤其当特检出其不意恢复了其父的名誉，永恩秀开始不那么鲁莽。在事不关己的案件中她保有职业性的谨慎和判断力。结束实习后独当一面有自己的办公室，和其他检察官并无不同都堆满文件和卷宗。她后面会不顾风险设局试探以排除疑犯，应该是把黄始木重视证据的态度和自己初审失误的教训一起上了心。

假以时日，当她心结已了，这种办案的冲劲配上手法的老练，再加上父亲的偶尔点拨，应该会是个认真勤恳的年轻检察官——正如三年后，黄始木在某个地检遇到与小永年纪相仿、态度热忱的小郑，感叹永恩秀如果活着，应该就会像小郑这样，上班下班，平平安安，即便手头案子一时没有进展，但活着，好好活着，总还会有机会。

最后，她没了未来，却以生命照亮了亲友的未来，留在记忆中。她之所以要约黄检察官面谈，既是对案件的关心也是对办案者对关心，既想要验证自己猜测又出于职业的正义感，而正是基于成长中的职业性谨慎，她想要手握确实的证据，于是突然回家，不料突遭灭口。她的死激化了查案进程，进一步缩小了嫌犯范围。而在家的领域，她的英年早逝验证了永日载之前的担忧，也真正点醒了这位想要明哲保身、保护家人的老者：向恶势力低头的代价，躲的了一时，但在目无法纪的财阀眼中，只有死人才能保密。前面不战斗，后面就失去了战斗的武器。

生死一瞬｜秘森群像

B“我的正义是……”

1.底气

正如永日载教授不看好永恩秀检察官的选择，反映出父亲不懂女儿的心一般，血脉相连的家人之间有爱有关心，有外人没法比的信任和维护，但未必有真正了解：其实永恩秀也不太懂她的父亲。

剧中永日载的信息，是一点一点从前几集永恩秀的言谈中透露出来的。先是其父有病在身，似乎是得知永恩秀办案错误被媒体大做文章而气急攻心。（剧本里则是说他一度酗酒。）接着是永恩秀对黄始木说起家中近事，前情并未多言，似乎她父亲是业内知名人士，遭遇又令人叹息，更衬托出永恩秀的焦虑与忧心。再一幕是永恩秀在午休时说起父亲对黄始木的评价——原来其父曾经是研修院教授，是多少法律人的老师、老前辈。

这样一来，永恩秀的伤痛无助与不管不顾，渐渐都有了答案。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永恩秀是爱父亲、信父亲，但同样“关心则乱”，她眼中的父亲最恨从前的门生李彰俊，她以为父亲遭难来自李彰俊的突然背叛，她还以为父亲被诬陷受贿后三年闭门不出是遭受打击后意志消沉……于是她眼中父亲是个十足的落难者、受害者，需要被保护，而要想让父亲好起来，她就要在挣钱养家之余，找机会给父亲翻案。永恩秀自以为知道了全部，毕竟父亲日渐消沉骗不了家人。永恩秀以为她能做到，继凭自己努力获得了“知识和头衔”即成为检察官后，还可以期待以检察官的身份调查取证、平反错案，还父亲以清白。但实际上，比起洞悉症结的永日载，一知半解的永恩秀更危险。

永恩秀只看到父亲落寞的一面，但，相比剧末李彰俊不肯走上审判席而决绝了断，永日载始终选择“生”的一面。他因遭受挫折而更显年迈，因心有挂碍而行事犹疑，但他的力量在知识，更在操守。对一个不追逐名利、操守上本无污点的人，屈辱和污名固然令他受伤，但不会是致命伤——不是只有外力才能摧毁意志压弯脊梁，毁灭性的打击往往来自内部。永日载的悔意出现的时间点也许比我们想象中晚，即便在闭门不出的消极愤懑中，他或许仍觉得选择在己。永恩秀耿耿于怀的“冤屈”，短时间内并未对这位看起来暮气沉沉的老人，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他仍不失自己的坚持和倚仗，换句话说，虽然地位一落千丈，但他始终认为手里握有威胁性武器。

多年来堂堂正正未曾贪，是永日载的底气，这份底气也传给了小永。当我们皱眉嫌她太急、太麻烦时，却从未怀疑过她想要父亲以清白的目标正确，只是犯愁她的手段不对。

洞悉形势而留有后路，也是永日载的底气，而且是他苦心隐瞒许久、以为连至亲都不知道的绝招。然而永日载究竟太善良天真，这所谓的绝招，有的无非是纸上谈兵的功效，给永家人的不是安全，而是致命的危险。吊诡的是，他为了防范危险而藏起绝招，也就藏起了特检组能追查财阀的重要线索，他顾虑使出此招会给自家人带来危险，没想到令他不祥预感应验的，不是出招，而是他一再的退让和隐藏。——命运和编剧是多么残酷。

2.顾虑

永日载在剧中被描画最多的，是他“永长官”的身份：权力与冤屈。尤其是他的冤屈，女儿永恩秀体会最深，她从业和查案的动力来源于此。名誉受损，待遇消失，对永日载影响不小——但绝对不是永恩秀以为的那种毁灭性重创。

法律人永日载如一口深井，浑浊而尚未干涸。

他勇于面对打击却怯于反击。勇于面对，缘于他的底气和对真相的洞悉，怯于反击，也正缘于他知道的太多，想得太多。在政治身份之外，在教学生涯之中，永日载传授知识、培育人才，他既正直又敏锐，洞察力也许来自他的“知识与头衔”，吸引一众学子敬佩追随，也离不开他的人格魅力。永日载是体贴入微、善于共情的，这对于偏保守和理性的法律人而言，意义重大。但也正是因为这种洞悉与共情，永日载在纠察财阀不法未果、反被害得声名狼藉之后，担心对手会穷追不舍：他宁愿自己承受痛苦，也不愿家人遭殃，或者说，家人为他痛苦，连带被指责，是他认为不得已（但可控）的代价。他惧怕的是不可控的那些，因为对方在暗处，无底线、无顾忌。

永日载立德树人，却眼睁睁看着自己了解至深、视如亲子的李彰俊陷入两难，岳家不法，恐殃及妻子，而知情不举，便是在陷害恩师的计谋里袖手旁观、甚至推波助澜。永日载决定赴法务部上任时，李彰俊发自内心地欢喜祝贺；永长官查到了财阀不法，李彰俊有苦难言，跪地哭泣，换得永日载的沉默。在永日载看来，他曾给予厚望的李彰俊，不但不得已背弃了师长，更背弃了职业理想——成熟稳健能力拔群的李彰俊尚且如此，还有，“职业与头衔”几乎达到法律人最高峰的法务部长官、永日载自己尚且如此，永恩秀一个孤立无援的“女检察官”，又能有什么作为？

3.观望

保留证据，默默承受委屈，是永日载的观望。这是怎样的观望啊！他吃过亏，知道对手是谁，知道恶势力有多黑。他的心里有一团火，女儿竟也入了行。他没有出过手，另一方面，证据一天在手，他活一天，就没有松过手。只是他曾以为，将心比心李彰俊总会拖住他岳父，他压下证据的姿态也总会有点震慑力，不会有人真的向他女儿出手。但他信错了财阀，也小看了女儿。

底气与顾虑使得永日载这个人物显得颤颤巍巍、摇摆不定。心急的观者、严格的观者也许会抱怨他，为何不坚守正义，为何不鱼死网破？黄始木好说歹说，特检都有意帮老前辈翻案了，永日载为何迟迟不出手？要是早跟永恩秀说清楚，要是早跟黄始木合作，何至于搭上女儿一条命？

我想，永日载可以这样自责，但我们不必这样苛责。身在局中又受过重创者，岂敢轻举妄动？财阀如百足之虫，结合第二季我们也看到了，永远打不死，时时会反扑。公职者在明，受诸多限制，而恶势力在暗，爪牙众多眼线广泛百无禁忌。事实上，黄始木屡劝永日载拿出证据，可黄始木负责的特检查得稍深一点，不就被强迫解散了么。蚍蜉撼树，伤元气的总不会是树。永日载怕自己这边全军覆没。

但永日载的观望，是否就是退缩？是也不是。

我们也许应该注意，永日载的证据迟迟没拿出来，但他付出职业与名誉而查出来的财阀巨额偷税的证据，也始终没有丢弃。这固然是出于对自己向恶势力妥协后的“留一手”防备，又未尝不是在等待时机——所以财阀会长见黄始木屡访永日载，也失去了耐心：与其相信永日载守口如瓶，倒不如毁掉证据更保险。本来，财阀也没打算伤人（倒不是善良，而是怕后患）——但永恩秀也想要拿证据，她不巧正好那时候回了家。

前半生传道授业、立志维护公平正义的永日载，深受不公打击后的余生里，以家人无恙为自己的最大正义。后辈黄始木曾聆听其教诲，“正义是法律人永远的暗恋”，年轻的黄检察官是不赞同永日载的退缩的。但年轻的黄检不会像饱经风霜的永日载那样打算。恩秀的死，毕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永日载连自己名誉恢复都显得毫无喜意，对再审启动也不抱希望——他害怕被报复更害怕殃及女儿，应是觉得自己剩下的时间短，而女儿今后的路还长。也许同理，永日载之前既不跟女儿和盘托出，也没亲自给女儿下禁令……难道黄始木说的“没法控制别人”，永日载会不知道？

我觉得，他对女儿，对着他从小看到大、听他说了不少“正义是法律人永远的暗恋”之类的话的初入行的小永检察官，作为她一直崇拜爱戴的正直教授与清白公仆，有些话老父亲永日载也许说不出口。这是他浸淫半生的学科，这是他奋斗半生的职业，他可能会失望，但也并不能舍弃——何况永恩秀还立志以此为业。何况多多少少总还有人视此为天职。永恩秀死前，永日载对李彰俊最失望时，不是为他自己喊冤，而是因为李彰俊终于离开了擅长并热爱的检察官职业，从政成为财阀的傀儡，即是说，寄予厚望的学生最终背叛了职业理想。同理，永日载一时的妥协退让，难道不会在他自己心中激起波澜（即便表面如死水无波）？毕竟在剧中一众法律人中，他资历最老，清廉过人，算是“暗恋”了正义最久的人。他拒不合作，隐瞒证据，是因为心知敌方太强大，担心无胜算；但如果让他主动阻拦女儿查下去……一方面过于自信的恩秀她不会听，另一方面，老教授还想要最后的一点骄傲。

老教授最后一点骄傲，来自他的职业尊严与良知——即便现实令他失望，但“正义是法律人永远的暗恋”是他传授出去的，他自己又怎么甘心彻底放手？他自己的女儿，即便未被视为他事业的接班人，身上也依然体现着家风。他信李彰俊信到最后一刻，他拒绝出示证据给黄始木却对黄寄予厚望，让他不要做个只拿薪水不做事的检察官，也不吝转述李彰俊对黄的赞赏。我慢慢理解了这种为师者的观望，那是深知奇迹和变节都可能发生，洞悉人性中向善与堕落的可能……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个学生/后辈，同样地，要坚持有底气不自弃。因此在顾虑重重中，永日载来回观望，证据不拿，也不放。他当然进得不够坚决，却也退得不够彻底。他被陷害后财阀终于扶植起了自己一边的法务部部长，而永日载在任始终，都没有倒向财阀。他的调查是失败了，甚至小心藏好的证据也失窃了，他没有选择抗争到底，没有以死明志，但长远来看，他最能坚持，是曾经软弱的失败者，也是位始终可敬的人。

在故事中送先走了恩秀，至此永日载的部分也即将收尾。再来看看第一季剧末，把妻女安危放第一位的永日载老先生啊，白发人送黑发人是最深重的苦痛。他自责得很，这源自他对女儿深沉的爱，也源自他一贯的共情与反省。无论剧中怎样引导，恩秀死这笔账，清清楚楚要跟阴险狡诈的杀人者算，跟指使下属去湮灭证据的财阀会长算，本质上与恩秀无关，更与她父亲无关——重点何尝是强求受害者（死者与亲属都是）的完美？

况且，悲痛反省中，永日载不是没想过迁怒，但他到底没有再次倒下——老先生又一次颤巍巍站起来了，开始投入战斗。他含冤三年做了沉默而深居简出的老父亲，恩秀的死令他对着黄始木等将之前查出的财阀罪恶和盘托出。后辈恩秀的死与前辈长官的痛竟然也感化了平时随波逐流的另一位检察官徐东载。悲情在传递，剧情在加速，恩秀葬礼上来到的多是她生前的同事，永长官培养的法律人队伍壮大，现场气氛肃杀令记者也肃穆不少。而从政地位显赫的李彰俊前来吊唁，却被永日载第一次当众厉声斥拒，这也许更加速或更坚定了李彰俊对财阀和贪腐的秘密抗争。而在李彰俊以生命与身后名为代价，完成布局的最后一环后，永日载出现在媒体镜头前，发出了愤怒的控诉。这次是愤怒，而非迁怒，这位痛失爱女的老人，对涉嫌多项犯罪的财阀会长的当面谴责，不是杀害恩秀，而是逼死李彰俊。永日载的爱才与公心，往日享有清誉与盛名的永教授永长官，似乎又回来了——在付出惨重代价后屹立不倒。

小永她犯过错，老永他也曾退缩过，但归根到底他们证明了自己是心向正义的，而家人间的相互维护，从亲情与道义两方面都值得。只是这种“清白”证明，极具悲剧色彩。

C“别说了！都别说了！”

永家悲歌的终曲，给恩秀妈妈。她比丈夫健康，比恩秀活得长。然而也许受打击最大的也许正是她。

还原剧里的剪辑：出院身体刚恢复、走路慢悠悠的永日载，因为之前特检发布会上宣布他受贿不属实，名誉有所恢复而破例出门，陪恩秀妈出门买菜，好给女儿“点菜”提早准备材料，等恩秀下班回到家正好吃。可是他们出去时，财阀派出的监控者报告了，财阀心腹于是潜入永家，撞见突然回家的永恩秀。恩秀连同她找到的证据，都落入对方手中。

父母乐呵呵聊天准备晚饭时，女儿已被挟持到另一处杀害。

再也没有全家人一起吃饭了。这算是对恩秀妈的第二次甚至第三次打击了。最早，是她不明所以收下了“水果箱”，永日载下班回来才发现居然是巨款，怕妻子担惊受怕所以找送礼者过来拿走——就这样落进圈套。对此恩秀妈难道不会自责？事发后永日载闭门不出，永恩秀埋头备考，全家被骂时，谁在顶着骂名进进出出操持家务？一定是恩秀妈。

恩秀妈一直关心女儿的生活幸福尤其是“终身大事”，所以恩秀与前男友的分手，也算一次不小的打击，当妈的也一直耿耿于怀。所以看到老永的学生黄始木来探病，问起恩秀男友事，恩秀妈便会错了意。

相比初入行的小永检察官，恩秀妈为永日载洗刷污名的行动力看似没那么强。但三年来永恩秀一心备考，永日载一蹶不振，全是恩秀妈以韧性在支撑，个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几十年婚姻，她足够信得过丈夫，风光时一起清贫，低谷时一起吃苦。她最担心的是永日载的身体，老永看电视发现女儿办错案被媒体攻击，气急攻心住进医院，恩秀妈吓得赶紧给女儿打电话，生怕老永这次熬不过去。而面对特检调查，恩秀妈却相对镇定，她感觉到这次永日载恢复名誉有望，但不敢抱太大希望——毕竟前面经过一段被网暴几近绝望的日子。丈夫和女儿都心照不宣地将她排除在诡谲的反腐战场之外，老永是私下通过李彰俊向财阀放话不准动永家人，小永是回家报喜不报忧。恩秀妈也许知道一些事，但更多的不是“知道”，而是“感受”。当特检宣布永日载受贿证据不实，恩秀妈别提有多开心。然而这开心不长，正如小永的一生太短。

一句话，永家挺过来，只靠一味自信的小永和一味自弃的老永，是不够的。可叹这位看着温柔平凡又颇为坚强达观的女士，好容易迎来生活的转机，偏要遭遇中年丧女的沉重打击。她陪伴永日载这么多年，多显赫也不贪，可推测她的道德标准本来不低，面对外患而维系家庭，证明责任感强。如果说前面的患难尚能与家人携手共度，爱女的死亡无疑令她心碎。葬礼上永日载和黄始木接连激动失态，说什么保护什么正义与抗争，恩秀妈——没了恩秀的恩秀妈只有哭喊让他们住口，“别说了”，她一定是想，在恩秀灵前还争什么，谁对谁错，恩秀也回不来了。

另一类或者说许多种亲子关系：父父子子｜秘森群像

女性的多种可能。第二季中的不公平｜秘森群像之等待的女性

参考

姜部长没有失职 评论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