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

第一次看这类电影，非常平淡，非常缓慢，但不完全乏味无趣。和生活本身一样：没有浓缩，没有再创作，没有艺术加工，就是呈现，却也不是纪录片的质感。

起因是看到韩松落的影评。因为想留下来，所以献出豆瓣首文，录如下，侵删。

有时候会看相亲节目，《非诚勿扰》或《我们约会吧》，看多了，总觉得上节目的嘉宾有点什么古怪之处，大部分人都穿着夸张的衣服，话语和动作都很不寻常，或者过于戏剧化，或者急于表现自己。可能，没有舞台经验的普通人，是经不起聚光灯照射的，一旦被那种光抬举着，就有点张皇失措，也可能，他们原本就不是为相亲而去的，而是为展示自己对生活的渴望，所以急切得走了样。

迈克·李的电影《又一年》中的玛丽，如果在中国的话，也会去参加相亲节目的吧。她年轻时美过，现在人到中年，但美貌落下的后遗症还没去掉，年轻时的那种生命力，被她固执地保留了下来，像是一种有待证明的特权，她似乎在用那种喧闹向所有人撒娇——我还可以这样吧？我还有这样的权力吧？我还没老吧？她持续地证明下去，没买房子，和不合适的男人恋爱，不断被骗被弃，总寄希望于下一个搬去的地方，以为新人和新房子能令她的生活改观。但心境上的灰颓是难免的，每到这时候，她就抓住她的两个老朋友——汤姆和杰瑞夫妻，到他们那个平静安详的家去，向他们倾诉，在他们的冰箱里取东西喝，在沙发上睡一会。她甚至似乎受上了他们的儿子乔，尽管乔比她小很多，其实她只是爱上了他们的家庭气氛，把他们打包来爱。就这样，春天、夏天、秋天，一直到冬天，她的问题还没解决。

和她有着类似问题的，还有汤姆的哥哥罗尼，他养育了一个穿黑色紧身皮衣、从来不回家的儿子，妻子又先他而去，他只好搬到弟弟家里；还有汤姆和杰瑞的老友肯，当年的嬉皮一代，没有做好应对衰老的准备，却骤然间要面对“夜尿几次”之类的问题。这几个人，围在汤姆和杰瑞一家周围，象是寒号鸟围着烟囱取暖，又像是铁屑被磁铁吸引。

汤姆和杰瑞才是《又一年》的主角，但他们缺乏情节，只是镇定地向我们展示寻常生活里的细节，下班后的晚饭，临睡前的对话和一杯酒，家人朋友的聚会，花园里的枝繁叶茂。而他们的生活里就有迈克·李要说的话，生活得早早培育，养大一个孩子需要18年，把一所房子煨得有点人气，需要20年甚或更久，把一个人拖成老伴，需要大半辈子，都需要早动手。没有一件事可以一蹴而就，等到发现年轻时的勇气已经不足以支撑住自己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里尔克的诗，是针对这些人的谶语：“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所以迈克·李用四季为电影分出几个章节，或许只为突出那种季节背后的禅意。在最后一段，当玛丽在阴冷的冬天，跑到汤姆和杰瑞家时，应门的却是罗尼，她猜，他们是去果园了——果园！他们在收获，而她一无所得。当然，迈克·李没有这和目的鲜明，我想到的，都是些微的线索勾引出的身世之感，片末，又一年过去了，已经搁延的生活计划，还将继续搁延下去，当年不肯扎根不肯投入生活的人，终于成了游魂一样的旁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