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矢解忧杂货店

曾经有大约2年时间，在网上给人提供类似的服务。虽然采用的形式是周易算卦解卦，但坚决不搞迷信，从不回答诸如“何时结婚”，“会不会发财”这类问题。只有那些具体的困难，才会起卦，因此，称得上是“解忧”。而且，具体流程是客户将自己的问题描述清楚后，我起卦、解卦，最终回复客户一封长信，可以说是电影中物理投递的电子版。因此，电影的情节，我有强烈的、特殊的、来自于咨询师（姑且称为咨询师吧，虽然都是兼职的，另一侧则是客户）这一侧的共鸣。东野圭吾以推理悬疑闻名，没想到对这类体裁和场景也有深刻理解，原因恐怕是他对于人性敏锐的洞察吧。

片中最认同的一句话是：“你现在拥有的人生，是自己的选择和努力换来的成果”。言下之意，咨询师的作用，如果是指对客户们直接的影响乃至命运轨迹的改变，那其实非常有限。（所以插播一句，如果你遇到什么所谓的大师，以为是什么所谓的贵人，希望TA能给你透露一些什么所谓的天机，那是不存在的）

我猜想甚至绝大多数客户都高估了他们收到的那些建议的价值，我也是在很后来才意识到这一点。因为我注意到，我的邮件写得再好，建议再合理，客户再认同，他最终的行动也还是经常和以上无关，“十动然拒”或者“道理都懂，但就是做不到”的事常有发生。我也曾和杂货铺老板一样，好奇客户们在若干年后，会有怎样的发展。但当我发现了这一点后，这种好奇心就减少了许多。别人其实没有按照你的建议来，而你还要问个究竟，双方其实都很尴尬。

所以，电影中我不认同的安排就是，将“房价上涨、房价大跌、股票高尔夫卡、网络时代”等等写得太过具体精确，以至于很难让观众相信“是自己的选择和努力换来的成果”，那么，这碗鸡汤就会被很多人拒绝。潜意识里，恐怕编剧（我没看过原著，不知道原著是否如此）还是和大多数人一样，把成功定义得过于狭隘了。心理学家们大都赞同，人生的目标并不在于成功，而在于幸福，或者说人生最大的成功，就是有幸福的体验。

那么，咨询师的价值是什么呢？这是我在想明白上一个问题之后，紧接着的问题。我的答案是，也许你改变不了太多客户的行动，但是你却可以改变他的认识，而幸福的体验，却往往首先基于这样的正确的认识。作为一个独立的第三方，咨询师与客户建立的这一临时的关系，展开的“遭遇式”的对话，能够给客户一个跳出事件之外看事件的视角，他于是对自己正在经历的事和人有了新的认知。就像电影中的那位音乐青年，无论是否得到咨询，他也许都会坚持自己的音乐梦想。

事实上，几位少年的回信总体上是不建议他继续梦想的，可以说直到最后才“勉强”支持。但是，通过对话，音乐青年却反而更坚定了自己的方向，更重要的是，他的这种坚持不再是刻意的、较劲的、热血的，而是自然的、淡定的、放松的。通过对话，他看清了事情的“真相”，那就是一个天赋并不出色的青年，追逐梦想大概率不能成功，但那仍旧是让自己最感幸福的一条道路。8年后再度出场的形象和气质的大变，就是最好的证明。很明显这8年里，他的音乐之路正如预期，但他足够坦然，他早知道并不是每一个没有唱出名堂的音乐人都要愤世嫉俗、怀才不遇，或者为当年的决定后悔，为父亲的支持抱歉。

短发的他，是多么平易、多么淡然，不纠结，不拧巴，不矛盾。所以，后来的大火中，他救孩子如此坚决，甚至临死前也并不慌乱。也许有人会说，你看，正是当初的咨询，才让他如此这般救了孩子，成就了姐姐的成功。这也算是一种改变和影响吧。但是别忘了，这是剧本安排，这是以一种戏剧冲突的方式，让这种认知和观念的改变显性化、集中化。真正的现实中，音乐青年大概率就是安稳地走完自己的音乐人生。也许会遇上像姐姐那样的成为明星的女孩，但和咨询一样，他对她的影响，也绝不是起到决定作用。但是，这次咨询对他最大的帮助，是一生的从容淡定，平和安稳。

女企业家的情况也类似，投信前的彷徨迷茫，投信后的平和自信。我依旧相信，在现实中，她也许会安稳地过完自己的一生，会有自己的小的资产，但像电影里那样的大企业家，还是过于勉强了。所谓的治愈，只是让人恢复平常，体验到本属于TA的幸福，而不是给人以特异功能。

最后，我想说的是，这样的对话，最受益的其实是咨询师自己。这也是我认为电影拍得最好的部分，那就是明显地感受到最被治愈的，最感幸福的，恰恰是杂货铺老板自己。不是有种说法么，每看一部电影，就仿佛让你体验多一种人生。其实，咨询服务也类似，而且更甚于电影。因为，那是每个人遇到人生的关键时刻才会找到你，而一个可靠的咨询师，TA最需要的特质就是共情，TA最重要的品质就是认真，TA最受用的方法就是真诚。一次好的咨询，就是你以近乎虔诚的认真，忘我地站在对方的处境，并给出自己真诚的建议。但凡如此，你就收获了多一种的人生关口的经历，你治愈客户的前提就是治愈自己。这种体验，显然比电影更真切，更沉浸。

电影最后，因此经历了人生百态的老人，明显已经达到一种“大师”级的境界，面对一张白纸，他仍然从容不迫，娓娓道来，几乎是信手拈来地回了信，而信的那头，早已“稀里哗啦”。人是理性的，也是感性的；人是逻辑的，也是直觉的。当你做到真诚和认真的时候，对方是能“感应”到的，从而报之以信任。这种关系，类似于EVA中：“你的心中的我的心”，“绝对领域”因此被打破。

这也是我问自己的另一个问题，为什么数百位顾客，绝大多数对我的建议满意，真的是我那么厉害吗？直到很后来，我才明白，当他们决定咨询我，并将自己的问题和盘托出的时候，我已经成功了一半，剩下的我只需做到“真诚”，“认真”和“设身处地”，便可以了。印象很深的是，一位顾客，几乎是唯一一个对我的分析和建议全盘否定的，但这仍然不妨碍我们之间建立起那种信任的关系。

回到电影，我还没说出最后的真相。你以为少年的“稀里哗啦”是被杂货店老板点悟的吗？不要忘了，此时的他，也已是一位咨询师了，在那个奇异的夜晚，他们写了另一个时空几个月的信。尤其是他，作为咨询师已经和女企业家达成了那种信任的关系。所以，他的顿悟，他的蜕变，与其说是来自于老人，不如说是他的作为咨询师的经历。我更愿意相信，即使没有老人的回信，在当了几个月的咨询师后，他很容易在某一个瞬间，审视起自己的人生，参透老人写给他的这些道理。

所以，我们都是被自己治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