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背后

风雨云那年一上映就很快去看了，初看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更多年前看过娄烨的某著名不可说电影，但除了郝蕾其它的基本忘得一干二净。看风雨云也是因为觉得，什么？娄烨的电影要上院线？然后在几乎不知道任何背景情况和内容的情况下去看了。
翻回豆瓣标记，是19年的4月。我想也许是在出差的时候，也许是在杭州？看的。努力回想只能想起来黑黑的电影院人似乎不多，发现是关于广州关于冼村的时候感到了惊讶。还有非常摇晃的镜头，弱光的场景甚至有点看不清谁是谁，还有非常怼脸的大特写。再想想能想起来，当时疑惑为什么电影里的人都这么失去理智。
然后，在此之后的19年有很多事发生，这些事随随便便就能淹没掉这部电影。但不知道为什么，几年过去，这几年中断续地挂怀想起。也许是因为眼见着冼村的安置房从围墙后长高长大，一栋一栋地封顶修好开始放租，每次路过都能看到更多的生活气息。那些楼，仿佛是修复期的伤口，缓慢又快速地与周围的繁荣的主流的皮肤合群。似乎是往事尽随风了，或是从此旧貌换新颜。安定的干净的现代的繁荣的冼村，对照出那时浸没在混乱不安和丧失之中的我是那么摇摇欲坠。
去年冬天我终于鼓起一些勇气重看了这部电影，然后在豆瓣看到在日本将要重映的消息。这两件事都从不同的角度提醒了我，一切都已多么的不同。
重看风雨云，不知道为什么片中的广州这样的令人怀念，甚至是可怜可爱的。不知何时广州这个城市与我长出这样多的连接，我曾经讨厌过这里从人到天气，从旧到新几乎一切的东西，但重看的时候却觉得，这是一个如此局外人又那样精确切肤的故事。还有故事里那些混乱不堪失去理智的感情——感情不就是失去理智的东西吗。现在我可以理解那些充沛的失控的感情，甚至比理解更理解。看电影时那种做梦一样的感觉，其实并不来自晃动的镜头或是昏暗的场景，而是来自故事中每个人的前因后果所带来的充沛感情，以及那些发狂般的宣泄、对峙。
与电影几乎可说是相对的，纪录片里的导演是冷静沉着甚至是平和的，所做的事的底层逻辑和任何一个活动中现场负责人所做的别无二致。判断，沟通，掌握信息，同时考虑左边和右边。当然还有无尽的突发情况，控制情绪，折中和妥协。现在的我也能明白，在与许多人共同做一件事的时候，坚持计划，想要做得哪怕更好一点点，或者推得更远一点点是多么困难为难甚至不正确的事。放弃始终是最容易而最有诱惑力的选择。
4年过去，今天的我坐在工位上就可以一览无余地俯瞰围墙里冼村。除了欣欣向荣的建设以外，其实还有残留着的尚未拆除的旧楼。我试图分辨过是否还有人在里面生活，或者在高楼和地基深坑之间，旧楼里的人会如何进出。但，尽管还有一些旧痕迹留着，一切也是很不同了。那些瓦砾和楼房和标语消失了，积水的深坑、坊间骇人听闻的传言也消失了。夏日余晖下，水泥大楼的亮面是粉红色，暗面是灰蓝色，显出平静和希望的样子来。
纪录片里摄影指导说娄烨拍电影其实很明白自己要什么，只不过是从自由之中等待要的东西发生，如果没有这个过程，就不会到这样的结果，如果过程是对的，那么结果就会是对的。我想这不失为一种既积极又消极的达成愿望的方法。等到今日，这部电影的幕前幕后和它的曲折，随着重映，也好像显出了新的样子。
无谓好坏正邪的变化时时发生，而我仍然时不时地回头看看以期发现一些对与错的蛛丝马迹。看看这部电影，看看这个城市那个城市，看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