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他们正年轻

开幕第一句便埋头给了我一闷棍：“我们是第一批兵，没有命令，所以我们埋伏在山上不能动。朝鲜下雪了，我们趴在雪地里，三天三夜……渴了就抓一口雪。”

作为东北长大的孩子，我想也许我知道趴雪地里是怎样的感受，但我也无法想象在那样的天气里，没有食物，没有热水，只能一动不动地感受来自大地里严寒和恐惧的侵袭。害怕吗？难过吗？无助呢？看着战友突然在面前倒下，即使立了功自己的力量依然如此微小。想家吗？想回国吗？

《一直游到海水变蓝》中，作家梁鸿在北京长大的儿子对着镜头，问前半生一直生活在河南贫穷和困窘中的姥爷：“你有没有想过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想那孩子天真的问题，这部电影给出了一些答案。也许对于姥爷他们来说，即使看了外面的世界，他们的生活也同样是难走的——是无法和你一样挂着降噪耳机，对摄像机说出“我喜欢物理”的。哪怕再对物理着迷，他们也只说“虽然不想离开妈妈，可我们没饭吃。饱汉不知赖汉饥……饿的滋味太难受了。所以我去当兵了。是那些老兵们把自己的饭匀给我，才让我这个新兵没有饿过一天肚子。”

他说战友是什么意思：用生命替你去顶，让你能继续前进；在最后一个碉堡被黄以肉体掩护后，班长喊出了“冲啊！替黄报仇！”；他说老兵带新兵，都是这样的，用自己最后一些力量去把他们往前推。等他自己这样从新兵成长为老兵，他也是一样做的。

他说我的力量太小，我无法带死去的战友回来，他说我替他活下来却没做到答应他的事，他已经九十岁了，他一直都为此感到很痛苦；他说我最后用汉口买的钢笔在木片写上他的名字插在土坑前，让他死去也有名有姓；她说我们在山洞口互相捉虱子，然后最要好的战友就被炸死在面前了；他们记得，每一个人，每一个名字，他们记得碰到的负伤的人的名字，记得每一个过来帮忙的人的名字，记得一起拖着往前爬的人的名字，记得每一个亲眼目睹死去的战友的名字，他们去丹东纪念馆，沈阳纪念馆，在长长的烈士墓碑上寻找那些名字，他们记得每一个没有出现的名字，他们九十岁的时候还是因为找不到他们名字无法停止眼泪。

他逐渐涨红了脸，他说不出一句话；他只能说出“陆战一师”四个字，便无法再吐一言；他只能留下背影；他只是沿着河边一个人走；他把死去的战友合影折了起来再也没有打开；她的思维永远留在了那一年；他在东北的小县城用桌子红布做了很大一个纪念馆，放满了他搜集来的照片、勋章、物件，家里人都认为他做了也没人来看，让他不要再做了，但他还是越做越大，他一个人坐在里面。

那是他们一生都无法摆脱的回忆。

他们还是会想起那首歌，被炸断一条腿，趴在战友背上，往上爬的时候唱的歌，那首天南海北的孩子们穿着军大衣带着毛帽子躲在洞里坑里爬在雪上山上，他们唱“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他们说不愿意再有战争了，他们说，想家，也想国，但绝不能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