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者

西部片是我十分喜欢的电影类型，它刻画的美国拓荒西进时期的牛仔，枪手，巨盗，警长，与荒蛮抗争，坚守道德和良心而重诺轻死，让观众沉浸于现代社会已经久违的血勇和真诚，体会人的本质。

The searchers，中文叫搜索者或者日落狂沙的，约翰韦恩1956年主演，是西部片经典中的经典了。南北战争后老兵解甲归田，可是惯于杀戮的他又如何能静得下心来放牛种地？边疆也不太平，印第安人和白人的互相攻击倒也给了老兵生活的寄托，骑射的杀人技可以用在印第安人身上。拓荒者和原住民之间的战争让双方都体验到了家园被毁，亲人被杀的痛苦。老兵的弟弟也被印第安人全家灭门，小侄女被掳走。老兵活着的唯一目标就是复仇，找回小侄女。他和幸存的侄儿颠沛流离，四处寻踪，历时五年，最后在墨西哥边境的印第安部落找到了小侄女，然而小侄女已是道道地地的印第安女人了。

五年的寻亲路上，老兵目睹了足够的惨剧：烧成废墟的印第安村落，妇孺横尸遍地；插满箭头，被割头皮，暴尸荒野的白人移民大篷车队；昔日强悍的酋长木然地说“我儿子也战死了”；战俘营里被印第安人掳走的白人妇女披头散发，身裹羽毛披毯，眼神恐惧，已和印第安人无异。老兵绝不能接受他的小侄女被玷污，还变成他最痛恨的印第安人。他的寻亲路渐渐变成了寻杀路。

面对闭眼待死的印第安小侄女，眉眼间依稀还能看到小时候的可爱，他终是下不了手。老兵长叹，捉枪的手抱起了小侄女，温柔地说：“黛比，我们回家吧。” 恻隐之心和血亲之感，能让冷酷的杀手放下复仇和种族仇恨的臆念，这就是人性的光辉所在。老兵救下的是他的血亲，我却想说曹操比他更伟大，他救下的是别人的女儿。

让我们从美国的荒蛮西部穿越到东汉末年的关中。董卓之乱造成了蔡扈的死亡，接踵而来的李催郭汜之乱又造成了蔡扈女儿蔡文姬被掳到塞外苦寒之地。那是兴平二年195年，汉献帝狼狈东逃洛阳，长安毁于兵火。蔡文姬究竟是在长安被李郭的羌胡乱兵掳走，还是在追随献帝东逃的路上被匈奴掳走，这已经无从考证了。不过从她的诗“卓众来东下，金甲耀日光。平土人脆弱，来兵皆胡羌。”可以推理出，比较大的可能性是在长安，被李郭的部队掳走。她被转卖到匈奴左贤王的部落沦为奴隶，在那里生活了十二年，还生下了汉匈混血的儿子。

曹操自己的“蒿里”诗里也描写了董卓之乱的惨状：“ 万姓以死亡，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同时他也不断发起连绵不绝的战争直至生命的终止。他是杀人者，也是爱人者。他是混合体，矛盾体，无法以好坏来冠名。

十二年之后，建安十一年207年，曹操击破乌桓，威慑辽东，赶尽杀绝袁绍三子。我推测就是在击破乌桓的战役中，蔡文姬流落匈奴左贤王部落为奴的消息由乌桓俘虏泄露了出来。曹操震惊了，然后文姬归汉了。 然而疑问来了，曹操和蔡文姬之间既没有血亲，和蔡扈也没有深交，而人间悲剧在这乱世里本就随处可见，他也并非闲的蛋疼，正在策划头等大事南下击刘表。阿瞒为何还要做这件事情？ 我想出了以下的理由：

首先，最危险的敌人袁绍和吕布已经解决，剩下的对手只有坐谈客刘表，流撺犯刘备，暂时驯服的马腾，观望犹豫的孙权，化外之民刘璋张鲁公孙康，这些人都是被他内心藐视的。相对来说，这些对手已经没了有了致命的危险。曹操感觉轻松了好多，稍有余裕。

其次，回想起昔日在长安和蔡扈也有文学指教，也算得是文友，而这乱世却让文友死于横祸，更糟的是，女儿还流落匈奴为奴。曹操作为一个文学家，一个诗人，他骨子深处悲天悯人的人性被这凄惨激发了出来，发挥了作用。

其三，匈奴人茹毛饮血，被发左衽，逐草随畜，汉人视之为野蛮人，对他们有着明显的种族歧视。如今高贵的汉人女子竟然沦落成野蛮人的奴隶，在民族自尊上曹操必须有所作为，挽回汉人的脸面。这一点和搜索者里的老兵非常相似。

其四，通过这个人质解救行动，可以让士族文人赞赏，让百姓归心，让蛮族折服。这对规模宏远，求贤如渴的曹操是个很大的加分，对他的形象是个很好的提携。

其五，代价不大，无需刀兵之灾，无需旷日持久，只需金银黄白。最近一连串的胜利让曹操收获颇丰，来自袁绍和乌桓的府库，牛羊，奴隶，让曹操在经济上游刃有余。赎回一个女奴，即使匈奴人略知背景，但摄于兵威和对金钱的贪婪，也不会为难曹操的。

其六，这个有点不好启齿，涉及到曹操的隐私了。青年时的长安游，曹操和蔡扈有过一些文学来往，也去蔡府做过客，和蔡文姬有过数面之缘。兰质蕙心的蔡文姬成为了青年曹阿瞒的女神。不过阿瞒身自宦门，又是文学初手，官场新进，而蔡扈却是国之文脉，名满天下。地位的差距使得曹操虽然仰慕但只能无言。之后颠沛的军旅和凶险的政治慢慢地让曹操深埋这份情愫，直到夜读军情通报时猛然读到了女神的名字。为了年轻时候的爱情，曹操出手相救；为了年轻时候的爱情，曹操给归汉的蔡文姬安排了后续的生活以及丈夫。以曹操的地位和忙碌，又何必操心这些儿女事呢？简单地说，因为爱情。

曹操也是搜索者，而老兵若遇到蔡文姬也必定会出手相助。对弱者的怜悯和救赎，无论古今东西，这份人性的光辉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