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老板

曾用“安东”一角（《老无所依》）震撼世人的哈维尔·巴登，在横扫戈雅奖多达17项提名的《好老板》中，再度贡献了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角色。

其饰演的布兰科是一家天平厂老板，这是他从父亲那儿继承过来的家族企业。布兰科逢人总说，一个社会生产的天平越多就越公平，他甚至努力在公司营造一种命运共同体的氛围。

讽刺的是，那些被他称作为“家人”的员工并无法在公司善始善终。不管是尽忠职守的老员工，还是私下和他有一腿的情妇，一旦被榨干掉剩余价值，等待他们的只有一个结局：被布兰科扫地出门。

为了维持体面，布兰科更愿意将遣散员工的行为称之为”化蛹成蝶“。他言之凿凿地称，即便“家人”也必须面对离别，这是一项人生课题。而离别并不总是坏的，同时也意味着新的机遇和挑战。

常年在职场摸爬滚打的老司机当然能一眼洞穿布兰科的谎言，知道他在瞎掰。但没办法，这个人在当地颇有势力，不但政府和警届高层都有他的人脉，甚至连媒体也有他的熟人。

海报中那杆失衡的天平已经预示了这是一个怎样的故事。没错，布兰科压根不想要什么公平不公平，从始至终，他才是游戏规则的制定者。

作为一家在业界享有盛誉的工厂，布兰科颇具迷惑的亲和外表之下，隐藏着资本家极度伪善的一面。

他可以毫无顾忌地雇佣老员工的混混儿子，去殴打对裁员表达不满的前雇员的同时，又在小混混被对方意外打死之后，对老员工送上虚伪的慰问和一笔象征性质的抚恤金。

从无数个细节中可以看到，这位任劳任怨的老员工只不过是任由布兰科摆弄的棋子，布兰科要他在周末替自己解决花园的管道问题，他就不得不来。

布兰科家中墙面上那些老员工替他装裱好的奖章，一方面显示出布兰科对企业经营的天才管理，但另一方面也揭示了他的勃勃野心。

打在这些奖章上的灯光并不总是聚焦于奖章之上，同时也打在了空无一物、亟待填补的墙面上，这几乎是对布兰科潜在欲望的一种明示。

贯穿全片的考察危机成为布兰科唯一在乎的头等大事，只要通过这次考核，他便又能在荣誉墙上“添砖加瓦”，但争夺荣誉的过程并不顺利，多个变量为他的公司前景埋下重重危机。

一个是刚才提到过的，对被裁感到不满的前雇员。

这是一个拖家带口，有两套房贷要还的中年父亲，布兰科的裁员令断了他的后路，让他不得不起身反抗。

反抗的方式是日复一日在布兰科工厂对面的闲置空地上示威，对待这样一位在公司兢兢业业服务了几十年的前员工，布兰科并没有按所谓的”家人“标准给他妥善的遣散安置，反而撕下和颜悦色的嘴脸，对其各种威逼利诱。

谈判破裂后，暴力成为了布兰科的最终选项，而这个选项，却是以另一位员工小孩的性命为代价，反映出资本家维护利益不择手段的险恶嘴脸。

另一个不确定因素来自布兰科工厂里的实习生莉莲娜，她是布兰科朋友兼同学的小孩，多年未见，让布兰科对莉莲娜的身份一无所知。

出于常年混迹各色女人的老手，布兰科轻易地得到了莉安娜，却在知晓对方真实身份的那一刻变得惊慌失措。

上一秒的情意绵绵，很快成为了冷若冰霜的公事公办。为了阻止莉莲娜继续留在公司，布兰科本想让其实习期截止后立马走人，不料却因为把对方抓住把柄反将一军。

莉莲娜利用和布兰科的桃色关系不但顺利获得转正资格，其实也反映出新时代女性面对男性主导游戏规则的反制。在这一刻，性的确成为了她们最致命也最有效的武器。

最后一个不确定因素来自布兰科的同事米拉耶斯。

怀疑老婆出轨的他整天疑神疑鬼，已经严重影响到公司的业务。身为公司核心圈层的领导之一，布兰科对他多番劝阻难见成效。

为保障公司利益，布兰科不得不再一次对直系“血脉”痛下狠手，决定将对方遣散，不料对方旧事重提，那公司运作黑幕作为自爆要挟。

按理说这应该是三个障碍里的王炸，不料精明的布兰科早已掌握了对方的黑材料——原来米拉耶斯也不是什么好鸟，对妻子有过不忠行为。

利用和他发生关系的公司同僚对于丢失工作的恐惧心理，布兰科成功炮制了一出恶人先告状的戏码，要求米拉耶斯安静走人，不然会有侵犯同事被告的风险。

一连串博弈后，布兰科如愿平息了骚乱，拿到下一尊心仪已久的奖杯。天平成为全片一个颇具隐喻的象征，它跳脱了通常赋予它的公平概念，成为对布兰科所作所为的物证。

在布兰科工厂门口，就放着这一一座象征品质和公平的天平，机缘巧合下，它两度因为外力失去了平衡。一次是因为鸟禽捣乱，另一次则是因为前雇员的粪便（对方因被布兰科拒绝在厂区内解决内急，选择以此羞辱后者）。

随着骚乱的解除，这架天平乍一看似乎回到了水平位置，不过对精益求精的布兰科而言这依然不够，因为中间的平衡条仍未取得对称。

于是布兰科想到了一个解法，他在翘起的那一段的托盘底下，加入一枚门卫的子弹，如此，天平才完美回到它理想中应该成为的样子。

布兰科的这一举动象征着资本世界运转的潜规则：一切看似合理的现象背后，也许往往意味着一连串不合理的违规操作。而这些操作本身，也意味着一切都是可以被资本收编和规训的。

具体到布兰科的工厂，那个之前还大谈特谈自己只是按合同办事，并拒绝相信布兰科提倡的“公司即家庭”的员工，那个用身体为自己换来转正资格的莉莲娜，他们都不约而同地保住了工作，还晋升为各部门主管。

他们在和布兰科的斗争中似乎是胜者，但其实，他们和那位被布兰科当工具人差使的老员工一样，都不过是布兰科用来装点门面的道具。

布兰科充分拿捏住主流语境和员工处境之间的微妙关系，即便不受他待见的人留了下来，当他用高薪堵住这些人的嘴，所谓的“女性视角”和“多元化”，也无非是拿来搪塞考察，成为增大获奖概率的砝码。

在那一刻，个体尊严已经变得无足轻重，员工和老板都获得了他们想要的，大家对于彼此的关系心知肚明，但利益共同体最终还是让他们在资本游戏中成为合谋。

导演也借由这样一个皆大欢喜的快乐结局，表露出他对时下流行话题的辛辣讽刺。因为搞不好，那些我们误以为的”进步“，背后仍有资本捣鬼。

这么说多少有点阴谋论，但别忘了，资本永远逐利——即便那意味着政治正确。

撰文 / Zed

策划 / 轻年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