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度与激情9

文：西帕克

《速度与激情9》口碑崩了？豆瓣5.6，IMDb5.7，Metascore53分，烂番茄好评率33%，综合评价无疑是系列最差。但仔细一想，这部《速激》似乎和前几部又没有什么不同，莫名其妙的死人复活，莫名其妙的坏人洗白，莫名其妙的全球阴谋，以及毫无逻辑的“家人”组队，相似的剧情设置一再重复，但到了这一集，却突然无效了。是《速激》变了，还是我们变了？

《速度与激情9》，作为今年继《哥斯拉大战金刚》后第二部好莱坞大片，截止笔者截稿，已斩获5亿人民币票房，成为年度首周票房最高的分账大片，算得上是值得称道。事实上，选择来看这部电影的观众，无疑都知道他们会看到什么，原始的英文片名只有简简单单的“F9”两个大字，仿佛键盘上的一个按键，一切已不需多说，标题甚至都不重要，只要海报上还有范·迪塞尔的光头，大家也依然会欣然买票。

而这样的惯性会持续多久，则要打上一个问号。领先北美一个月在中韩市场上映，已显示出好莱坞对于如今疫情下世界第一大票仓的优待和战略转移，但没有强劲的口碑支持，《速激9》在首周后则极有可能面对难以回避的票房大下滑。

《速度与激情9》中，隐居多年的唐老大，突然接到美国特工接头人“无名氏”先生的求救信号，其乘坐的飞机遭到不明人士的攻击，机上所载的重要武器系统遭遇劫持，世界再一次危在旦夕。唐老大召集自己的人马出手解救，但却发现要面对的敌人竟然是自己失散数十年的亲弟弟雅克布……

在经历了温子仁贩卖告别情绪的《速激7》，F·加里·格雷试图让唐老大黑化的《速激8》以及外传《特别行动》之后。《速激9》里我们又迎来了“速激宇宙”第一功臣林诣彬的回归。曾经执导过《速激》3-6共四集的林诣彬，可谓是完成了这个系列从B级小成本犯罪片到A级特工动作大片的转变。很难想象，《速激》和如今正在国内重映的《指环王》系列一样，是一个已长达20年的系列，但相较于的《指环王》的早早完结进入殿堂，《速激》系列则一直试图调整方向，寻找更大的观众群体，也一直处于世界大片版图的一线，成为环球的当家系列。

事实上，《速激》最初的两集，其实是融入了赛车元素的街头帮派和警察卧底电影。第一集导演罗伯·科恩，在经过了大量街头赛车田野调查之后，还原了真实的街头赛车场景，展现的也是洛杉矶街头少数族裔之间帮派的混斗。范·迪塞尔和米歇尔·罗德里格兹所代表的偏棕色人种黑帮，对抗越南亚洲黑帮，保罗·沃克所饰演的白人卧底警探则代表了政府搅局者和秩序。最初的《速激》是一个类似于《西区故事》的街头械斗故事，只不过将黑帮舞刀弄抢，改成了飙车竞速。

为了突出这样的现实质感，第一集中，特意将洛杉矶拍成了昏暗的黄色，只有当五颜六色的改装车登场时，才有一抹亮丽。而片中的动作元素，亦是原始和怀旧的，几辆跑车抢劫卡车，甚至让人想起约翰·福特的西部片中，骑马抢劫火车的牛仔，一切细节都在展示着这个系列对美国过往类型片的继承与改良。

但随着第三集开始林诣彬的加入，《速激》系列慢慢走向了全球化的道路，先是把故事舞台放到日本东京，更多加入亚裔背景和演员，然后确定了唐老大这个反英雄为第一男主角，将帅气的白人小哥布莱恩退居到小弟的位置。让这个系列从传统的街头帮派，逐渐转向超现实的飞车动作片。

林诣彬所执导的第五集，可谓是集系列大成之作。不仅明星云集，动作爆棚，但同时以不管不顾态度给出薄弱剧本，确定了该系列专注于无脑动作大片的新路线。加上以“家庭”观念代替 “帮派”观念，让全球观众更能共情，也更能理解剧情，最终完成了《速激》系列的去本土化，成为面向最大众观众的“爽”片。

但即便是炸鸡啤酒爆米花，也不能一吃再吃，在经历了5-8集加外传，一共五集的动作轰炸之后，《速激》系列也走到了分崩离析的边缘。保罗·沃克的去世仅仅是导火索，道恩·强森和杰森·斯坦森两大光头因各种原因被迫单飞，亦造成了系列观众的分流。最终，在第九集时，只剩下范·迪塞尔一个光头和大把“情怀”之后，观众和评论者的热情也开始减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各种疑问，林诣彬也不得不尝试对自己过往的成功进行一些适度的修正和批判。

从很多细节上，都可以看出林诣彬对这个系列的自我怀疑。正如同泰瑞斯·吉布森所饰演的罗曼反复疑问的那样，为什么这一群人可以一直出生入死而毫发无损？为什么世界危在旦夕，却只能靠唐老大这样的非专业人士救场？这样拉近现实的拷问，也引发观众的相似怀疑——为什么这样车技牛逼，又时时游走在危险边缘的人，却从来不系安全带？为什么死了这么多年的角色，可以无缘由随便复活？甚至，为什么随随便便用胶带绑着火箭就可以冲入太空？

为了解构这样的怀疑，林诣彬则选择了回到系列本源的街头，用更现实主义的方式，加入一整段怀旧式的闪回，试图将越来越超现实的动作中和。

电影一开场，便借用了80年代环球公司的古朴版logo，从1989年年轻的唐老大在赛车场失去父亲开始，慢慢介绍雅克布这个新人物。唐老大代替雅克布受罪，进入监狱，被迫选择了犯罪人生。但同时，他也错怪雅克布，将他逐出家门。最终却发现，一切并不是任何人的错，而仅仅只能怪自己的出生，和不可逾越的底层局限。父亲的死，也仅仅是他渺小命运的必然。

这段闪回，几乎是全片最有深度的段落，它让人回想起第一集时，我们所熟悉的人物宿命。唐老大在第一集中，叫妹妹米娅好好准备考试，不要重复自己罪犯人生，那段台词饱含着唐老大这个角色真实的阶级焦虑，亦将我们拉回到残酷的现实语境。事实上，底层人的艰难求生，并在这困境中追求速度与激情，才是这一系列的初衷，但在经历了预算和观众群的扩大化后，早已被我们遗忘了。

但林诣彬的回归现实仅仅出现在闪回中，在其他部分，则依然坚持着自己的“大片”质感。于是，在如此现实又怀旧的段落之外，我们也要忍受大量俗套又无趣的所谓“大场面”。可以控制全球武器系统的“白羊座”，无疑是一个巨大又俗套的麦高芬，只是为了给唐老大的再次出场找一个理由。反派是欧洲某国独裁者二代，手握大量金钱，却依然想要统治世界，亦是一个极其抽象的“假想敌”。这二者加起来，最终却让观众迷茫了，这些从街头走出的罪犯，成为了英雄，他们到底在对抗什么呢？

唐老大作为曾经的街头豪杰，他们生活的唯一目标曾经是求生，他们所对抗的是警察，是压迫，是敌对帮派来争抢地盘。但随着全球市场的打开，世界观众想要更普世，更崇高的目标，唐老大所对抗的则变成了一个个更加符号化的敌人，是U盘，是芯片，是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狂人。顿时，一切都变得虚无了。从《西区故事》转向了《007》，再到如今林诣彬又试图往回找补，这一集《速激》无疑处在一个无头苍蝇般的迷失状态。

经历了整整一年半的疫情，世界观众越来越发现，绝不会有什么拯救我们的英雄，面对全球危机，每个国家都只能各自为战。黑人运动的再次兴起，也告诉那些美国少数族裔们，真正的战斗，不是拯救世界，而是在自己的街区，拯救自己的同类。这也让这部电影成了一个莫大的讽刺，本该在街区对抗种族歧视警察的黑人们，被送上了太空炸卫星。本该在本土保卫自己真正“家人”的反英雄，却依然在全世界执法。在全新的时代里，美国“世界警察”的职责被消解，那还抱着曾经成功范本制作的电影，是否也不再符合时宜了呢？

林诣彬拍出了底层少数族裔的艰难，拍出了他所幻想的英雄史诗，但却无法解释曾经羸弱的少年罪犯，是如何变成如今的超级特工的。因为过去和现在，并没有处在一个完全逻辑自制的轨道上。唐老大的父亲，没有出路，只能故意输掉比赛，那坐完牢出来一无所有的唐老大，又怎么能真的改变命运呢？这也让整部电影非闪回的部分，更像是一个走投无路少年的幻想。

于是，观众也只能对林诣彬的这些操作一笑置之。速激飞向太空了？好吧，意料之中。韩复活了？毕竟这是导演合作了九次的爱将。没人系安全带？想啥呢，片子里的地心引力都不算什么吧。诚然，我们必须承认，带着大磁铁飙车的戏份，依然拥有其独特的创意与激情。但当所有观众都把这个系列当做儿戏的时候，林诣彬也必须考虑，是否他的作品已经不再顺应时代和观众的需求了？

至少，片中有一句台词是说对了——“世界是属于被宠坏了的富二代的”。不管是唐老大还是雅克布，他们所打的仗，都不会改变这个世界，只是让世界再次恢复本来的秩序。胜利后，则依然要回到自己的阶级和本位，换来的只是片刻的安宁。

在夕阳下，唐老大守着已经破败的赛车场，说这里教会了他“所有的人生道理”，让笔者也不禁怀疑，林诣彬是否本质上是怀旧的呢？只是因为自己曾经种下了因，而不得不接受再拍一部爽片的果？但怀疑终究只是怀疑而已。在采访中，范·迪塞尔说，《速激》要再拍第十集，还要来中国取景。而在经历了《速激9》之后，大多数观众面对可能的第十集，也只能一笑置之吧。

（原载于 虹膜）